從歷史上看,華夏化的獅子是芸芸眾生喜聞樂見的形象,普及城鄉,婦孺皆知,極大地豐富了中國民俗的文化內容。舉其著者,則有舞獅、糖獅和雪獅三項。這些唐宋時代的遺風余韻,到現代仍傳承未廢,是值得加以回顧的。
一.舞獅
獅子舞自唐代以來盛行於中國民間,遍及南北各省。據《新唐書.禮樂志》,當時的"五方獅子舞",藝人和道具均有定制:
設五方獅子,高丈余,飾以方色,每獅子有十二人,畫衣執紅拂,首加紅抹,謂之獅子郎。
參照其他文獻,可對"五方獅子"作兩項具體分析:第一,獅狀。白居易的《新樂府.西涼伎》這樣描寫:"刻木為頭絲作尾,金鍍眼睛銀帖齒。奮迅毛衣擺雙耳,如從流沙來萬裡。"現代的"醒獅",就是以此為雛形的。第二,獅色。五色之中,"黃"是帝王之色,除天子之外,誰也不能舞黃獅子。著名詩人王維,就曾經觸犯禁忌而吃了大虧:"王維為大樂丞,被人嗾令舞黃獅子,坐是出官。黃獅子者,非天子不舞也,後輩慎之。"
經過世世代代的傳承和提煉,獅子舞已經褪盡酉域色彩,變成群眾性的中華風俗舞了。在逢年過節或迎神賽會的喜慶活動中,舞獅出場,司空見慣。當然,南北風俗各異,舞法也不盡相同。在清代粵東地區,"舞"與"武"相結合,可說是中國舞獅藝術的奇葩。張心泰筆下的同治年間(1862-1874)潮州獅子戲,是頗能開人眼界的:
潮嘉新年有舞戲,以五色布為獅身,獅頭彩畫。如演劇式:一人擎獅頭,一個擎獅尾。一個戴大頭紅面具,裼裘短衣,右手執竹梢,左手蒲葵扇,為沙和尚。別一短小精悍者為小鬼,蒙鬼面。隨行十余少年,手戈盾叉棒之屬,紅巾結束,鳴鑼雜沓。於正月朔日至各村莊人家家廟參谒,謂之"獅參"。是日參拜而已,不使拳棍。至初二日以後來者,則沙和尚與獅交戰,戰華出竹架,令小鬼跳之,為小鬼跳架,再弄拳棒則請少年齊至廣場,各逞武藝。始交拳技,繼以戈盾叉棒,最後則攢刀:設大桌,尖刀矗其前,**捷少年超逾桌,刀尖摩腹,危若剖分,觀者心怖氣詟。蓋即古雅禮意。然習俗相傳則日"獅者師也",鄉人歲晚無事,習武藝,習必延師指示,借獅戲為名。像這樣的獅子舞,已經將舞蹈、雜技和武術熔為一爐。難怪在現代的潮州方言裡,武術教練被稱為"拳頭獅父"了。
二.糖獅中國的飲食文化,不僅講究色香味,而且非常重視造型美。北宋汴京(開封)的飲食店已經出售"獅子糖"。到了清代,糖獅風靡江南各地,孔尚任有詩吟詠:"東南繁華揚州起,水陸物力盛羅绮。朱桔黃橙香者橼,蔗仙糖獅如茨比。"糖獅是"獸糖"中的一種,其制法包括熬糖、入模、脫胎等工序,明末的科學家宋應星有詳細記載,見《天工開物》卷上"造白糖"法。
三.雪獅
顧名思義,"雪獅"之戲屬於北國風光。北宋的貴族之家,每逢隆冬,開筵宴樂,塑雪獅是一種豪華的排場。孟元老《東京夢華錄》卷一O記其事雲:"是月(十二月)雖無節序,而豪貴之家,遇雪即開筵,塑雪獅,裝雪燈,雪口(原缺一字)以會親舊。"盡管用瑞雪塑獅,寓有吉祥之意,但無法持久,氣溫一升就非溶化不可。對此,宋詩中也偶有譏諷。宋代趙德麟《侯鲭錄》卷八引張文潛《戲作雪獅絕句》雲:"六出裝來百獸王,日頭出後便郎當!"所謂"六出",既是"雪花六出"之略,又是唐宋獅子戲的術語。請看中唐高僧藥山(惟俨)和雲巖(昙晟)談禅的一段對話:
藥山問:"聞汝解弄獅子,是否?"曰:"是。"曰:"弄得幾出?"師曰:"弄得六出。"曰:"我亦弄得。"師曰:"和尚弄得幾出?"曰:"我弄得一出。"師曰:"一即六,六即一。"
"六出"即是六套,組成一個獅子戲的系列。和尚也擅此道,可知獅子戲為僧俗所共好。
除節慶宴樂的場合外,獅子在殡葬禮俗中也扮演獨特的角色。清代濟南民間,出殡有"送獅豹"的吊祭儀式:
殡期至親及最契之友送獅豹:獅豹者,用花毯作身,木作首尾,一人裹於其中。開吊時,列於大門左右。及啟靈,獅豹先人於靈前舞蹈。喪家先備制錢一千或兩千,置於靈幾。舞蹈畢,臥於旁,從腹中出小獅討喜錢,即攫幾前錢而去。間有用數人假戲場衣冠,於獅豹舞畢演戲一折,然後啟靈。此等鄉間皆親友為之,城市有用貧人者。近於鞭子巷設獅豹局,然用之者猶謂之"請",不得出錢雇賃。獅豹送葬不及墳。
獅子不僅融入人事的哀樂之中,甚至還被視為耕畜的保護神。清代成都曾流傳過這樣的《獅王神疏》:
伏以獅為百獸之尊,尊者莫如獅也,況獅而神乎!我境獅王尊神,歷神顯聖,六畜有病,符水多靈,可雲利物利人,惟是無災無害。今某家有牛受病,水草不沾。特備香楮等敬析尊神降敕符水,俾其服之,有力如虎,不染瘟災,大武如龍,長生水草。群物叨愛育之德,益顯仁民之思矣。謹疏以聞。
據上引證,可知在民間傳統中,獅子被視為哀樂與共,利物利人的神秘力量,這是華夏獅文化區別於西域獅文化的歷史的和民族的特色。
獅子形象的華夏化,從移植、歸化到創新,經歷了漫長的過程,凝聚著歷代能工巧匠的心血。潛移默化之後的中國獅,獨立於世界藝術之林,堪稱"中華一絕"。它的獨特面貌,並不是套用"神似"的傳統畫論所能解釋的。正如以上的論述所表明那樣,獅子形象之所以大放異彩,完全是由於輸入華夏文化的血液。既保存獅子威武的氣派,又賦予它祥和的面貌。到了近代,威而不怒的獅子,便成了中華民族覺醒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