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錠觀山”是燕京八景之一。我曾在夜晚走過銀錠橋,不曾感覺它的存在。十月三日,一個迷人的北京秋日,我再一次憑欄遠眺,感受它獨具的美。
後海在夕陽輝映下,閃著粼粼波光,水盡頭是西山起伏的山脈。垂柳和平房倒映在水面,交織成一幅飄動的畫面。海上游船點點,岸上中國傳統民居風格的小酒捨鱗次栉比,不時有酒保穿梭其間,臨岸邀客。車夫們扮成駱駝祥子的樣子,邊踩著三輪,邊揚起手,用老北京話為游客講述一塊碑、一棵古樹、一處深宅的傳說。來往的行人也滿臉塵容,布衣青履,流淌著濃濃的市井氣息。“烤肉季”門前等著許多排隊掛號的食客。狹窄的路上車馬喧鬧、人聲鼎沸……好一派氣象萬千的平民上河圖!
是的,古時候,北京許多風景好的地方都為皇家和王公所占有,均為禁地。所以什剎海成為平民百姓可游之處,沿岸有茶棚、雜耍,游人如織。在流行復古的今天,這裡辟成和三裡屯風格迥異的酒吧圈,也正源於此。夕陽西斜,恍惚之間,後海像極了一條寬闊的大河,游船就像南方來的糧船,由通惠河千裡迢迢駛入京師,直抵積水潭,而太陽,還是元朝的太陽。
什剎海之所以稱之為“海”,是源於元朝的蒙古族以“海”的稱呼表示對水域的珍惜。蒙古人生活在水源稀缺的高原,為了表示對新建的元大都城內水源的珍視,便用一片汪洋的“海”來稱呼並非一片汪洋的水域。什剎海原是一片大水潭,遼代和金代稱其為積水潭,到了元代,蒙古族稱它為“海子”。
700多年歷史的什剎海,是貫通我國南北漕運的大運河的北方終點碼頭。元代水利家郭守敬在興建北京河湖水系,引水進京、溝通大運河時,積水潭就是京城內的水陸碼頭。當時從大運河把南方的糧食貨物運進北京,故此,銀錠橋成為大都城內最繁華的商業區。積水潭貨船雲集,古書描繪說“舳舻蔽水”、“旌旗蔽日”;岸上車水馬龍,酒館茶肆、商賈戲班雲集,熱鬧非凡,盛極一時。
我站在橋上,風不疾不徐,拂過心頭。《小王子》裡寫道,真正的美,是肉眼看不見的。使星星美麗的,是那裡有一朵看不見的玫瑰花;使沙漠美麗的,是在它某個地方,隱藏著一口水井……這是我非常喜愛的一本書。那麼,使後海美麗的,是它承載的歷史,是四合院的悲喜,還是百年老字號的傳奇?要品它,需要歷史系學生的知識,平民的心,詩人的感情。
一位老人騎著自行車也停在橋頭。他望著我,突然冒出一句:“是日本人吧。”
我忍住笑,指著身旁的小明說:“我不是日本人,他是。”
小明立刻大叫:“我才不是呢,我討厭日本人。”
我注意看老人的反應,見他淡淡地說:“日本人也沒什麼不好,生活水平高啊。”
我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
“生活水平高”,一句多麼熟悉的話,一個多麼簡單的人生願望。無論當朝皇帝姓哪家,世世代代,祖祖輩輩,老百姓們只想過上個好日子。回顧滄桑的中國史,有繁榮有苦難;有戰火紛飛有顛沛流離。生命如浮萍,如此脆弱。如果我們做不成英雄,請准我安靜地做一介草民,只求在這紛擾世間,像“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描繪得那樣,日子一年比一年好,就足夠了。
而我在這裡幽思懷古,又算是怎麼一回事呢?在人們眼裡,橋就是橋,為兩岸來往方便而建,從古至今,都是如此;海就是海,可以用來釣魚、游泳、消暑納涼,從古至今,亦無改變;古時,人們在此設攤開市,是為了養家糊口;而今成了酒吧一條街,胡同一日游,同樣也離不開“生存”二字。
禅師有雲,人生三種境界:第一,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第二,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到第三種,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行到山窮處,坐看雲起時。我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就是智慧的嗎?離“洞穿世間,人情練達”的最高境界還有多遠?我笑世人太膚淺,世人豈不笑我看不透?
我常常是矛盾著的,像上篇《日落天壇》一樣,提出自己無法回答的悖論。落日的余晖一條條鋪在水面上,海水是如此的溫柔。“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這樣想著的時候,我和小明已經走下銀錠橋,將夕陽中的後海留在了身後。
深白色
我用我的眼睛
看這世界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