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少爺說,如果明年我掙到了更多的錢,咱們就到香港去住上幾天。如果還和今年一樣地掙不著錢的話,那就還是來上海。我一向的習慣,理想和現實之間差距不是太遠。
少爺說他想去巴黎,他喜歡吃法國飯。我說巴黎就只有等到將來你自己去了,那個地方離我的不論是現實還是理想都有點兒遠。
我們倆在淮海路上的巴黎春天裡閒逛,少爺一個個牌子地看旅游鞋,最後放棄阿迪達斯而選擇了一雙耐克,他都已經穿到43碼了,才穿上第一雙耐克,這讓我猛然間心生愧疚。我承諾讓他從此以後買的每一雙鞋都可以是耐克,或者任何一款檔次相當的品牌。我鼓勵他在上海看到什麼喜歡的就趕緊買下來,回到北京不可能有這麼多的時間逛街。
黃陂南路地鐵站下來不遠,就是尚賢坊了,一片保留的舊街坊。邊上有家叫“上海故事”的賣服飾的小店,我在那裡挑了一只黑布堆花手袋。我們過了天橋,走進雁蕩路,在街邊的小店裡坐著,喝酸梅湯,吃冰淇淋。那家冰淇淋店可以用攜程卡打折,少爺對冰淇淋很挑剔,他覺得那家的蛋筒味道不錯。
從雁蕩路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就進了復興公園,園內大樹夾道,據說是梧桐,卻不是我家樓前大葉子春天開紫花的那種,葉子像楓樹,不知道秋天紅不紅。在樹下的木條椅上坐了一會兒,對著那座馬克思和恩格斯的雕像,午日當空,雕像中那一對親密的朋友在暴曬中昂首挺立。一對永遠親密的朋友——我講給少爺,有著深厚友誼的一位學者和一位商人,馬克思在恩格斯的資助下做出了對世界很有影響的學問。我在少爺這樣的年紀,讀過一本李卜克內西等人寫的關於馬克思的回憶錄,寫了他的家庭和日常生活,故事生動有趣,這樣的書真想拿來給少爺讀讀,可惜早不知扔到哪兒去了。
復興公園沒有高潮也沒有亮點,只有幾處淺丘一汪池水和一家叫作Park97的西餐廳位於角落裡,室內光線幽暗,和艷陽高照的外景對比鮮明。
從公園的西門出來,不遠處拐進條幽靜的小巷,便是孫中山和宋慶齡住過的地方。一座小樓,紅漆木地板,有一前一後兩部木樓梯,樓上樓下都是幾間廳堂臥房,每處書櫃裡都襯著幾張書脊的彩照,看上去真的很像是一排排的書滿盛在裡邊。不過照片大概是在圖書館拍的,每本書上都貼著圖書館的紙簽,感覺像是這裡的主人晚年開了座圖書館,或是從圖書館借了大量的書,沒還。
樓的一層有廊子,牆面是水刷石做法,用的卻是鴿蛋大小的鵝卵石,這我還真是第一回見到,大概是當時流行的一種飾面方式,現在已經沒有這麼做的了。這座小樓是華僑捐贈的,在當時是一座很典型很平常的花園洋房,從裡到外都和這一街區的大多數建築很像。廊子對著一大片草坪,也是差不多每座洋房院子裡都有的。孫中山這位中國第一位當了總統的人,退下來之後,就和年輕的妻子在這座普普通通的小樓裡住了好幾年,一直到最後,叮囑後人為尚未成功的革命繼續努力。
上海的房子不大,公園也很小,但卻住過許多像孫中山這種做大事的人。大事業並不等於大排場,很欣賞這種節儉的風格。不過以今天這房價,能住進這樣一所房子裡就是一項要耗盡一生心血的事業了,對在今天能夠擁有這樣一所房子的人來說,事業已經成功了,無需繼續努力了,就每天在這廊子裡坐著,喝喝茶,種種花,讀讀小說,每天再到復興公園裡去走走,隔幾天去逛一回淮海路,也就夠了。
順著思南路往前,一棟棟都是這種花園洋房,盡管大多破舊,但從格局上,仍能看出和蘇州河邊的上的石庫門弄堂屋有著天壤之別,就是比新天地的屋裡廂檔次也要高一些。因為居住密度較低,這一帶街道也特別安靜,高大的梧桐樹還是楓樹夾道種著,綠蔭生涼。
周公館在思南路上,也是這麼普普通通的一宅。這座當初的八路軍駐滬辦事處舊址每天只開到下午4點,我們走到門前時已經過了3點50分了。看門的工作人員催著我們趕緊進去,票都不要我們買了,等我們樓上樓下看完,他也跟在我們後邊一間間全鎖上下班了。
想起前幾天《紐約時報》上一位美國旅行者寫的文章,說他有天在下午關門之前趕到北京的故宮博物院,買好票往幾十米外的午門趕,卻眼睜睜地看到城門樓子下券洞裡的大銅門緩緩地關上,他走到跟前時正好被攔在了外邊。相比之下,上海周公館對我們的做法要人性化得多了,寧可不賣票了,也要讓我們進去看。不過周公館的門票只有兩元,比紫禁城要便宜得多了,當然。
周公館是和孫中山故居類似的樓房,但生活標准明顯要差一些,有點像是現在外地公司在大城市的分支機構那樣,租一處住宅,連吃帶住帶辦公全在裡邊,樓上外間搭著一排鋪板,供工作人員住,董必武一家住在裡邊一個小房間。只有樓下周恩來的辦公室和住處條件不錯,有一條外廊通到花園裡,花園也是大草坪鋪地,周邊種些花木。一院之隔的鄰捨也是一樣的樓房,當初曾被用作對周公館的監視點。
少爺這一代人對周恩來了解得有限了,連他們的老師好多也是在周恩來去世之後出生長大的。周恩來可以算是位出色的職業經理人,總理者一國之總經理是也,在運籌帷幄的老板手下兢兢業業地盡職盡責,業務娴熟,經驗豐富,才思敏捷,同時也待遇優厚。周恩來還具有一種職業經理人所不可缺少的中立態度,清醒理智,不為政治派別所左右。一個人如果選擇打工作為謀生手段的話,周恩來無疑是這方面的楷模。
少爺在思南路和復興中路的街口上買了塊1塊5毛錢的光明牌冰磚,這是我一再向他推薦的。北京冷飲的國產品牌是伊利蒙牛的天下,光明的不容易見到,那種紙盒包著的奶油冰磚是我小時候偶爾進一回城才能吃到的東西,現在少爺只有到上海才能吃到。
復興中路是條兩側全是花園洋房的林蔭道,其中一所洋房是一家幼兒園。少爺說他曾在一本作文選上看到過一篇,寫的就是這家幼兒園,作者在文中說他上過的幼兒園在上海的復興中路上,是一座老式的花園洋房。
這一帶最大的花園洋房應該要屬瑞金賓館了,原來只有一號樓,後來陸續地建成了一所大院。我和少爺在後花園的葡萄架坐了很久,然後又移到對著一號樓的大堂裡坐著。大堂的沙發臨窗,這裡很涼快,坐多久都可以,沒有人招呼也沒有人打擾,不用買飲料還可以看雜志看報,報刊雜志架就在邊上,中文的英文的都有。
沙發空著一大半,除了我倆就只有兩位男士坐在我身後,他倆用帶江浙口音的普通話在聊天,講話聲音很響。兩人正在爭著請一會兒的晚飯,這個說我請,那個說還是我來。最後一個爭贏了,另一個便說那好,今天就隨便吃點,千萬不要再昨天那個排場了,昨天1萬多塊錢,也沒吃到什麼。
我忽然心有所動,便問少爺今天還想不想去新天地了,少爺說當然,我說還是那個寶萊納?那個巴伐利亞風味?少爺試探著說可以嗎?我說可以,你今天想吃什麼,我都可以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