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梧桐樹,又開始落葉。
腳踩一片金黃色的落葉,“沙沙”有聲。“沙沙”聲帶著幾分淒哀,仿佛和我心頭的哀思構成呼應。又一陣哀思襲來 – 鄭老師久病不治,昨天在美國費城去世。一大早,我收到了 “報喪”伊妹兒,他女兒小菲從費城發來的。
1970年大學畢業後,我被分配到浙南的一個海島當中學教師。
教研組組長鄭老師,有兄長風范,對初出茅廬的我,關照多多。
1976年春,教研室的全體教師將去上海聽課學習。消息傳來,眾人大喜,興奮程度勝似今日之出境游。
土生土長的鄭老師晚餐後來到我家。
-- 小M,這次到上海,我有三願。請你這個上海人幫忙。(鄭老師目光鄭重,對我說)
詢問之下,他道出心中三願.
-- 過過紅綠燈;
-- 看看彩色電視;
-- 還有嘛,就是想乘乘電梯。
--第一第二個願望,不難實現,就是這第三個願望……。 (我實話實說)
到了上海,第一願和第二願輕松實現。
電梯?上哪兒去找呢?
-- 行走在南京路上,我苦苦尋思。“中百一店”一摟與二樓之間的滾梯,背負“培養資產階級的享樂主義思想”的罪名,早成擺設。
-- 哦,有了! (我一揮手,有點激動)
1965年在郊縣參加 “四清運動”,我曾經到上海市商業一局搞過“外調”,那幢大樓不是就有電梯嗎?
南京東路河南路口,商業一局和商業二局的牌子分別掛在兩座相鄰的大樓外。
步入一局的大樓電梯,電梯迅速上升,心裡一陣悸動。
轉瞬之間,電梯升至7樓,步出電梯門,一張桌子橫在眼前,桌後端坐一位穿制服者。
-- 到哪個部門?找誰?(此人一臉嚴肅)
那是一個階級斗爭“天天講”的年代呀!
-- 我們......。(我答,有點哆嗦,鄭老師臉色已變。)
-- 我們到,到商業 …… 二局。(我靈機一動,應變道)
--下去!沒長眼嗎?這裡是商業一局!(穿制服者凶兮兮地說)
兩人迅速掉頭,躲入電梯。出得大門,忍了很久很久的笑聲,終於爆發!
1978年恢復高考,小菲一舉考入浙江大學,幾年之後,又到美國讀碩讀博,最後留在費城教書。
退休之後,孑身獨居的鄭老師,去了美國。
1996年秋,我來到美國,在華盛頓有一周的勾留。次日大清早,我就乘坐兩個小時的火車,直奔費城。
他住在“蝗蟲街”的一幢公寓大樓內。乘坐電梯,直達17層。久別重逢,自是高興,談起當年的“三願”,笑聲再次爆發。
-- 鄭老師,這次到費城,我也有三願。也請你幫忙。
接著,說了我的新三願。
-- 看看MALL(超市式大賣場);
-- 參觀參觀“獨立紀念館”(1776年美國“獨立宣言”的誕生地);
-- 了解了解CALL(computer-assisted language learning,電腦輔助語言學習)
-- 第一第二個願望,不難實現,就是這第三個願望……。 (鄭老師說)
-- 有了!(蹙眉的鄭老師一個揮手)
原來小菲的一個師妹,就在德拉瓦河畔的一所大學從事電腦輔助語言學習的研究。
三願實現!
鄭老師和小菲堅持為我送行。古色古香的費城火車站外,秋陽灼灼,楓樹如炬,紅葉似燃。
登車時間還早,腳踩落葉,我們伫立樹下,再次回憶了1976年的上海之行,南京路的電梯故事,咀嚼著 “滄海桑田”, 品味著“依依惜別”。
握別時刻,鄭老師老淚閃爍!
這次見面,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