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程一天天的進行,像一部走時精確的鐘。按部就班地行走,兌現預想的滿足,也收獲驚喜,似乎就忘了時令,忘了季節。當那片紅牆“托”著綠蔭出現在夕陽余晖中時,我還在欣喜這入夜前的最後一抹亮色;可很快,暖意就被突然的陣風打了折扣;腦海裡閃過的是不合時宜的應景詞句,“人生幾度秋涼”。 怪不得風。舊歷的秋也已接近尾聲,風乍起,是在釋放暮秋的心結,冬天,不遠了。是暮秋,也是秋暮,此時的落日,正以一種飽滿的姿態准備著告別禮。目光,遇見余晖灑落的殘垣斷壁,越發增益了略帶傷感的情緒。三百多年前建造的城堡,如今就只剩下這殘壁故壘,“盤桓”其上的古榕,則以蒼勁的姿態,述說著他所目睹的逝去歲月。 1661年4月,鄭成功將荷蘭人逐出台灣,並帶領家眷入住這裡。荷蘭人所建城堡被定名為“台灣城”,後又更名為“安平城”,這便是安平古堡最初的來由。二十二年後,這裡並入清朝版圖,又過了將近兩百年,古堡在第二次鴉片戰爭中,大部毀於英軍炮艇轟擊。 古堡內豎起了鄭成功的雕像,以紀念這位民族英雄。道路早已經過無數次修補翻新,走在上面的也已不是古代的腳步,可你能說,古堡內的方寸土地上,已經沒有了古人的印記? 也許他曾在亭台前,向百官僚屬發表慷慨激昂的演講,以慶祝寶島重回華夏懷抱;也許他曾在炮台旁,舉起望遠鏡遙望大陸,腦海裡翻騰的是復明的夢想;也許他曾在榕樹下,攬妻逗兒,盡享天倫之樂……也許還有不少,也許當然很多。懷古,未必皆需考據,默默地思索和飛揚的想象,也許更接近心靈的故鄉。 半躺在殘壁後的草坪上,抬起頭,榕樹的垂絛仿佛觸到了鼻尖。榕樹是最有生命力的植物之一,那年在福州,老街巷裡攀附院牆的根須令我印象深刻,與眼前所見的情狀何其相似!他們不嫌棄遺跡的殘破,相反,更緊緊地抱住殘壁,向她呼喊:“這輩子我就在這裡,不會離開你,過去,現在,將來!”夕陽似乎也被觸動,本應漸漸沒落的輝光,卻像返照般流淌在紅牆上,希望我們,希望更多的人,為殘垣與古榕的真摯情誼感懷。 夕陽,值得傾情觀賞,“安平夕照”,是公認的台灣八景之一。我登上高塔,正趕上落日最絢麗缤紛的時刻。他像一個血紅的輪子懸在當空,姿態飽滿依舊,將天空染成完美的紅色;其下的景物,哪抵得過他這般著力的渲染,半推半就地成為高低起伏的剪影;秋波呢?試圖真切地留住他的倒影,可是輸給了秋風,只得用被吹皺的無奈,含著他隱約的輝映,倒讓近岸的那棵樹,襯出非同平常的婀娜多姿來…… 我還是不怪秋風,她帶走了浮躁,留下了秋的深沉。我更欣賞這古堡秋色,慢慢行,靜靜躺,忘卻冬天的腳步聲,撫今追昔,享受不做作的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