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在宣南書館聽評書)
過年聽書(宣南書館、湖廣會館雜記)
過年了!從來都是瑞雪兆豐年,可是這戊子鼠年,來的邪門兒,江南到處冰壓城,雪封路,電塔夭折,千萬人回家團圓的心願不能了,正鬧著一場大災。
北京倒是一直陽光明媚,風和日暖,又干又旱,絲毫不見雪的影子。降溫了,日光也一直都晃眼睛。松樹的顏色不鮮亮,竹子也憔悴了,粗壯高大的白楊集體脫去一身的葉子,在街邊裸體列隊耍酷。商家的紅燈高懸,店鋪的彩練飄舞,渲染著十足的年味,街道卻比往常清靜了許多。
我的骨傷沒走淨,步態不連貫,動作磨蹭,旅行算是泡了湯。只好安心在家門口聽書看戲,擠進人堆裡湊熱鬧,沒想到卻是柳暗花明!
且聽歷史風雲 品味北京民俗
大年初二,初三,初五。。。作為一個普通的北京小市民,我在宣南書館一坐都是四個小時不動窩,不帶煩的,還越聽越來勁上瘾,那叫一個樂。天亮進去天黑出,寒風中,鞭炮聲聲,禮花滿天,轎車的警報器被招得此起彼伏地鳴叫起哄。回家有電、有水、有熱飯,好一個爽!身在福中,總得敲出幾個字來心裡才能踏實。
著名評書藝術家連麗如領銜,偕王玥波、李菁、吳荻、祝兆良、梁彥、唐柯坐鎮宣南書館,擺下評書大年盛宴,在醒木聲響,折扇輕搖中,論歷史煙雲,談民間風情,用出色生動的表演,把精彩和快樂一塊兒當年貨發送給我們,好聽、好看、好玩兒,很是消遣。
書館就是宣武文化館小禮堂,可容納260多人的空間裡座無虛席,很溫暖。前邊茶座,後邊散座,男女老少雲集,人多了就加木椅子、塑料凳,外國友人也入鄉隨俗溜在牆邊站著,還有的干脆席地坐在台上了。
這平民化的氣氛似曾相識,一種久違的親切感油然而生,聯想起多年以前看露天電影的情景,還是小童的時候,曾坐著小板凳在卯區的“大球場”看電影,後來還看過農村的場院電影,也有這拉家帶口邊吃邊喝的勁頭,一晃半個世紀的光陰就這麼逝去了,評書也老了嗎?
清平客梁先生自己在剪票,王玥波維持秩序,吳荻領位讓座。連先生家掌櫃的賈老先生和年輕的服務生們給觀眾沏茶兌水,送瓜籽,緊著忙活。這演員和觀眾的距離一下子就拉近了,連先生的徒弟們好像一下成了鄰家的大侄兒,觀眾演員都成了熟人。
說實在的,不喜歡誰往台上一站就是一種我是腕,我是你老師,我蒙你玩兒的“演員”們,也不喜歡往台下一座就是你不過就是一戲子,你給我好好伺候著的那種觀眾。我覺得這裡眼下好像更“均衡”一些。
連先生率義子和徒弟們給眾人作揖拜了年,大意稱觀眾衣食父母,說我們娘兒幾個能吃得好,穿得體面,都是大伙兒給的,感謝大家過年來捧場,我們會賣力氣好好地說。一個66歲的國家一級演員大腕兒一點都沒端著,透著誠懇謙遜。還滿臉慈愛,不辭辛苦地要幫徒弟們“長長腕兒,”。當然,活兒好是最要緊的。
徒弟也都算用功、賣力、爭氣的。他們個個多才多藝,李菁是德雲社演員,在郭德剛那邊說著相聲。王玥波是煤礦文工團演員,吳荻在實驗中學教美術,梁彥是中華書局的秀才,已經有很多文字作品問世。不知要是真火大發了,他們啥樣?
北京評書是傳統曲藝形式之一,見諸文字記載的成型時期約在宋代,那時封建社會處於鼎盛時期,作為說唱藝術的源頭“說話”盛極一時,是評書的前身。漸漸古代的說話藝術演變為評書,經過藝人們的口傳心授,年積代累,形成南北兩大派系,北平是北派評書的發源地,故稱北京評書。
明清以來,北京評書發展經過幾個時期,往近了說,我知道的連闊如就是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評書興盛時期的代表人物之一。當時名家輩出,傑作荟萃。民國以後,天橋地區的書場主要是露天的,後來又發展成書茶館,和許多曲藝品種一起成了“宣南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現已申報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連先生的師叔袁闊成是解放後我們都熟悉的評書名家。
近年來說話常被戲稱為侃或忽悠,要是聽過幾場好的北京評書您可就算大概領略過這幾位爺侃的境界和水准了,簡直是侃到極致了!一襲長衫做行頭,醒木、折扇、手帕是道具,然後就全憑一張嘴練活了。
說三國,從大霧垂江,草船借箭,到周瑜打黃蓋。從阚澤趁月納降書到曹孟德大宴長江橫槊賦詩。諸葛借東風,赤壁鏖兵。。。。後來還聽了隋唐、東漢片斷。雖然都是大家耳熟能詳的故事,但是經過這幾位的加工渲染,編纂那叫一個熱鬧!
巧妙的計謀,狡詐的內心。聲色犬馬,紛繁萬狀。苦肉計,連環計的,時而高聲吶喊,時而竊竊私語,抑揚頓挫,娓娓道來伴以“呲愣愣,嚓啦啦,”“當啷啷”“嗒嗒嗒”的豐富象聲詞,配著手勢、動作,有時還唱幾句,充滿了想象力、模仿力、表現力和感染力。而且有許多久違的北京土話、俏皮話、老燈謎、順口溜不時冒出來,地方氣息滿場散發。
場子裡一會東邊冒出一聲孩子稚氣的模仿,一會西南角高叫一聲好,或一女高音嘎嘎地冒了尖兒,或滿場哄然大笑。唏噓,吁歎的隨意交流互動,令書台上下其樂融融。我曾以為,書是說給不識字的人聽的,其實人家的墨水給我說書還真是富富有余啦。何況聽眾裡臥虎藏龍,還有不少學問大的人呢。
傳統長書曲種展演有:北京竹板書、單弦牌子曲書、西河大鼓書等,黛玉焚稿、楊家將調寇、水浒桃花莊啦的,都別具風格。用他們自己的話自謙地說荒腔走板的,還夠不上賣票的水准,只是鋪墊助興,過年的調味兒,大菜前的芥末堆兒,讓大伙將就聽。
聯系當今實際的小包袱不斷抖落出來,有脆的,有響的,特別有味兒。比如曹操借著酒把劉復給捅了,連先生把老伴剛編的歇後語跟上了:西直門換乘-----奔上地了!(上帝諧音,北京海澱開發區地名)引起眾人會心呼應。李菁在《調寇》中,倒口學著山西和陝西岔著的方言特逗樂,形容寇准大的陰棚堂時不時冒出“太刺激啦”的現代語言,砸掛竟要把“胖子”給炸喽!不斷引出觀眾的歡笑。給古人算智商,分析邏輯思維能力啥的,把這些語錄段子搜編一下,肯定多姿多彩。
沒有剪接,沒有洋文時尚。沒有激光和大屏幕托著渲染。沒用高科技,沒借助工業化幫忙。沒有嗲嗲的港台仿腔,沒有裸胸露腿的美女,也不必在此處哈韓追美。沒有故弄玄虛的深沉,通俗而不庸俗。在不在主流不打緊,陽春白雪還是下裡巴人不介意。演員和觀眾都是原生土長的,就算落伍,土得掉碴又怎麼著?這裡有一種選擇,有一片土壤,產量不高的粗糧在這精做。讓連先生和所有到場的人都感動著的是:“誰說傳統曲藝沒有生命力了?!”
在諾大的北京,和許多動辄就能聚起千萬人的晚會比,這就是個小旮旯,是小眾的,沒被擠沒了也算是幸運的。百花叢中,還有一朵別樣的奇葩與眾多的品種不相同,否則再多的“趨同”也是單調吧。
人嘛,蘿卜白菜各有所愛。有的觀眾是從亞運村、回龍觀、甚至天津、廊坊趕過來的,啥都不用說了吧。是不是“世界的”不重要,老百姓只圖今兒個真高興。不論是否有人批准,北京評書都是凝聚著這片地域上老藝人心血和深得觀眾滋養的-----我們心中的遺產,也是一道風景,現在叫非物質文化。
有機會給心情放個假的時候,到現場聽聽連麗如的書吧,她66歲了,我們該珍惜她的藝術。說不定你也會顛覆以往對“江湖”“藝人”舊有的成見,感受說書人的大家風范和一段好評書那雅俗共賞的魅力。反正現在是幾個人一說就溜溜四個小時,不偷工減料。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你可以不喜歡評書,但可不要小瞧了它。這裡也和世界接著軌呢。
鼓書荟萃-----湖廣會館大戲樓
本來富裕一個多小時,打算先在琉璃廠的廠甸廟會逛一圈,那也是個老品牌了。可是到場一看人山人海,實在是沒有我這個瘸腿的立身之逢,動作遲緩,怕礙別人的事,只好作罷放棄,早早就進了湖廣會館等開場。
打小我就聽不得大鼓書,什麼鼓都不行,拿腔做調的,起急,坐不住。改變我看法的是電視劇《四世同堂》裡駱玉生唱的重整山河待後生!現如今老了,浮躁之心略減,總算可以靜下心和比我更老的長輩坐下來,慢慢品著茶,腳打著鼓點節拍點頭了。與其說是我聽鼓書,做附庸風雅狀,好像有點裝和冒充。其實這一個下午一網打盡的鼓書大掃蕩,還夠不上掃盲,純屬瞎聽看熱鬧。不僅聽演員怎麼唱,也看書迷們怎麼聽,還加上看戲樓子賣啥吃的,怎麼售花籃,反正是個三心二意的走神觀眾。
一個下午,西河大鼓、梅花大鼓、河南墜子、單弦、再加上藝人的反串,什麼北京曲劇、山東呂劇、京劇什麼的,一個曲(劇)種一個味兒,拐著不一樣的彎,拉著不一樣的調,拖著不一樣的腔,足足的味道,戲台上下都像吃飽了北方餃子、燒餅、炸醬面、燴面的,特有精神頭。密度真夠大的,我的容量也到此飽和了。
故事有鞭打蘆花、寶玉看病、昭君出塞、伯牙摔琴、丑末寅初、玲珑塔、花樣夠足實的,也算長了見識。
戲樓子裡還是老習慣,邊看邊吃喝,茶水少不了,還有炒紅果、蜜棗、點心、花生米,還有觀眾不斷送上花籃若干個,不知是不是算小費?反正又是一道景。
路上的的哥說,“北京這海可深了,什麼王八都有啊。”這話還真是話粗理不粗,一個不起眼的戲樓中,隨便一個上來唱的都是一級演員,曲藝家協會什麼的,聽鼓書的也有人物呢,這地界,隨便下網一撈,年輕的淨是地區狀元、省狀元,默默做人,啥都不是。老的有某領域裡重量級的泰斗呢。
我沒經歷過舊北平的時代,談不上懷舊。但可新北京繞一圈,滿眼鋼筋鐵骨,玻璃幕牆的建築高大威猛。曾出不盡的鳥兒巢,鳥兒腿,鳥兒蛋,充滿了無盡的創造力的金銀銅鐵錫和洋灰水泥擺滿大街小巷,戳在你眼前。無邊的北京城遍布著羅馬豪宅、挪威森林,加州沙龍,溫哥華水郡,格林小城,英倫雲天什麼的,文化水平越來越高,越來越國際化。處在新文化中的人卻越來越小,迷失找北變得很正常。
也許正因為如此,古老純粹有特色的東西,才讓人覺得熟悉、平易和親切吧,沒有它們會多一份單調,少一種熱鬧。我想還是抓緊看看,這不是茁長成長著的東西。謹讓我們在鼠年來臨的時候祝福古老的傳統藝術、祝福北京城吧。
正月初十---十三,2008、2
(宣南書館在菜市口大街80號,開陽橋東北角,每周六下午有演出,可提前訂票,30元1張。有興趣可上北京曲藝網或新浪網清平客搏客。湖廣會館大戲樓在虎坊路,每天有演出,都是晚場,節假日才有日場,50元1張票。)
(書館內景)
(湖廣會館)
(鼓書荟萃)
(鼠年的糖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