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足石刻
溫暖明媚的春日,唐小姐陪著我和胖約翰沿崎岖的山路向幽深的大佛灣前行。胖子喘著氣,頭上滲出晶瑩的汗。
我們是去參觀寶頂山摩崖石刻,位於重慶大足縣寶頂山。
1999年12月1 日,散布於大足縣內70多處,10 萬余尊,以佛教造像為主,儒,道教造像並陳的石刻造像, 通稱大足石刻, 被聯合國科教文組織列為世界文化遺產。石刻主要集中在大足縣內的北山, 寶頂山,南山,石篆山和石門山。我們去的是有著上朝峨嵋,下朝寶頂美譽的佛教聖地寶頂山摩崖石刻。
大足石刻始鑿於初唐,歷經五代,到兩宋時,造像達到鼎盛時期,明清皆有造像延續。而寶頂山石刻創始人為宋蜀中名僧趙智鳳,建於南宋淳熙六年至淳祐九年(1179-1249年),歷時70多年,石刻共13處,造像數以萬計,以大佛灣和小佛灣規模最大。
如此大規模的石刻得以保存至今,是因為大足地處中國內地山區,過去交通不便,幸免了歷代戰爭的浩劫和人為破壞。而現在,從重慶出發,沿成渝高速,一個半小時就可以到大足縣城。從縣城到寶頂,也就十幾分鐘的車程了。
沿途上唐小姐告訴我們大足寓意大豐大足。哦,原來不是因為有一個大腳佛石刻!但這裡的佛像卻實實是千佛千面,精巧絕倫。就拿我最喜歡的圓覺洞來說---整石開鑿,如一天然廟宇。洞正壁刻佛像三尊,主佛前有跪菩薩一尊,俯首合十,恭敬虔誠,左右壁為十二圓覺菩薩,跌坐蓮台,妙麗莊嚴,姿態不一。就不論衣裙的線條流暢飄逸,供佛的抬櫃,若不是導游的提示,我還真以為是繪滿亭台樓閣,花鳥樹木的木制品呢!古人更巧妙的引洞外天光,似聚焦燈一般打在那尊跪佛身上,極具舞台效果。若干年後,我在蘇格蘭游走,一蘇格蘭小伙在一片曠野之中指著一直徑不足五米,矮小的半圓形護墓碑向我解釋陽光如何透過缺口正指墓冢,我馬上用圓覺洞的精巧設計忽悠得他恨不能立馬飛往中國!
大佛灣雕刻的一大特點,就是用巨型群雕表達佛經故事。據資料介紹共有19組30多幅。著名的有:六道輪回、廣大寶樓閣、華嚴三聖像、千手觀音像、釋迦涅槃聖跡圖、九龍浴太子等。造像旁還刻有經文、頌詞等文字說明,宛如一幅幅圖文並茂的連環圖畫。
在六道輪回雕前,我剛剛開始用詞不達意的英文給胖子約翰解釋佛教的輪回,他卻看著石刻用流暢的母語告訴我他懂得了今世為善,來世升天;今生為惡,下輩做狗的佛義。從此後,這個連耶和華都未必真信的胖子,總是在拒絕中國的盛情酒文化時戲稱自己是彌勒佛(他的身形倒的確象!),然後又以自己不介意做西方的寵物狗為由大啖中華美食。而後來我們的旅途中有一些小不順,我正好指責他亵渎了佛祖而招來了佛祖的懲罰!
大佛灣群雕雖然多是表達佛經故事,卻具有濃郁的生活氣息。比如我最喜歡的養雞女,女孩的臉部線條柔和細膩,表情安詳,小雞靈動可愛,時時讓我浮想聯翩---我前世的前世,到底是那個養雞女,還是某只雞呢?無論如何,今生一定努力的行善,爭取來世幸福的養雞!
因了喜歡,我買了一個養雞女的縮小版石刻拷貝珍藏並警示自己行善。胖子也想買一些他喜歡的,基於斬老外是生意人的通病,我奮勇的幫他砍價。侃到後來老板不高興了:你個妹娃兒,中國人咋幫外國人哦!我無言對答,只求菩薩明白我這不算行惡!
令人欣喜是,大足的石刻手藝似乎沒有完全失傳。我買的那個拷貝就雕工不錯。而我在大足晃蕩的數年,常常在賓館的商場欣賞到表情神態生動各異的佛像石雕並數次破財以求所好,以至於他們最後看到我的臉如同看到了人民幣。
我之所以在大足晃蕩數年,並不是因為我幸運的可以常常去大足觀石刻,事實上我在大足晃蕩了那麼多年,卻只去過寶頂,以至於錯過了傳說中北山的媚態觀音。據稱此觀音像身材勻稱,線條柔和,衣裙飄逸,神態妩媚---那該是怎樣的神仙姐姐呢?
龍水工廠
我去大足,純粹是為了商務。仰先人的福庇,農業縣大足有了便捷的交通(一級公路連接了縣城至成渝高速口)和新的經濟增長點(旅游相關產業),但這福庇除了讓極少數人暴富(據悉連通石刻的一級公路的收費權和大足石刻的N年經營權都屬於一港商。商人賺錢靠腦子無可厚非,只是決定轉讓的官們的錢從哪來值得考量。不過賺再多的錢也不能保證來世做人哈!)和少數人謀生,大部分的大足人還得另謀生路。
大足是農業縣,現如今農業大概是窮業的代名詞。大足的祖先大概憂慮後人的豐足,除了石刻還給後人留下了做小五金的手藝。成渝高速一下來,公路兩邊綿綿不斷都是龍水(大足縣的一個鎮)刀劍的巨幅廣告和小商業門臉,直讓我感歎又一個傳統工藝的悲哀---什麼時候能制造出刻千年石刻刀鑿的匠人可以把他們的作坊經營成雙立人那樣的現代企業呢?
不過我的商務倒和小五金有點拐彎抹角的淵源---我常常作為一家全球性監造公司的驗收代表去龍水的一家工廠驗貨。前文提到的唐小姐就是這家廠的辦公室主任,她的工作在我猜來大概50%是陪官員吃飯,30%是陪我這樣所謂的專家吃飯---當然也包括了陪我們去參觀石刻。而這家廠雖然現在在行業裡名聲累累(不一定都是好名聲),銷售遍布全球,卻只是個面積只有典型的四川院壩那麼大的私人小廠,我還依稀記得多年前我第一次走進這個廠是腳上粘的那坨泥巴的重量
雖然對這家廠來說我們是握有生殺大權的驗收大員,可除非某些專家強烈要求,唐小姐陪我們吃的飯倒是挺家常樸素的------廠長的小姨子管著食堂,我們就吃食堂的小灶,家常的魚香肉絲爆炒腰花之流味道倒也不壞,他們還常常在我去以前幫我准備好我最喜歡的泡菜苦瓜---只是環境實在是差了點,門口就是一個垃圾堆,有一次我和同事抱怨我喝水以前發現杯子裡有只死蒼蠅,他說你太幸運了我喝了一半才發現而且喝得太急眼睜睜的看著蒼蠅沖進了肚子裡!
是啊幸運常常是相對的,只要看看隔壁那些黑手黑臉抱著大飯盆的工人我就覺得太太滿足了------舀一盆多飯少菜的大鍋燴以後他們就找個角落或站或蹲呼呼大嚼,還會開心的大叫:今天有肉吃啰!
吃完了飯我會和那些工人一起在粉塵紛飛,噪音悠揚的,四面漏風,屋頂漏雨的廠房裡干活。我們是一個很好的團隊------工人們穿著五花八門不辨顏色,或赤膊的工作服,除了炯炯的眼睛和白白的牙齒其他部位都是黑的,焊鏟吊磨全方位干得熱火朝天;而我,白色頭盔,白色口罩,白色手套,白色聯體工作衣,在黑黑的工人和黑黑的工件間躥來躥去,挑剔他們的工作,挑剔他們的產品------當然我身上的白也就只能是斑駁的白了。饒是那麼挑剔,我最終還是不止一次的因為他們的產品惹禍被老板臭罵,而我就會直接把這些臭罵轉送給這個廠的毛老板。
毛老板是個瘦小精悍的川人,早期最喜拿著大喇叭隔著院壩操著濃重嘶啞的川音對工人喊話;而他的婆娘(川話太太),一個膀大腰圓的婦人就不用大喇叭,粗著嗓門就可以在院壩裡把毛老板撅得(川話罵人)逃之夭夭,黑鼻子黑眼的工人就笑得比吃了肉還快活。
不過這毛老板現在可今非昔比了:
以前的毛老板每天都是一身蹩腳的西服佩拉鏈紅領帶,現在的毛老板或正式或休閒衣著光鮮得體;
以前的毛老板無論誰介紹個阿貓阿狗洋商就把重慶人的實誠掄圓了接待,現在的毛老板接全球最大航運公司的訂單時也會論斤論兩。來歷不明的洋商得過了他手下的才能和他搭上話;飛去迪拜參加海事展覽會,還合計著要在新加坡開個分公司
毛老板甚至忽悠了一個大型國企和他聯手,他管訂單,後期表面修磨和交貨,可憐那從設備到工藝到產品質量都比毛老板廠強百倍的國企造好了產品只能貼毛老板的商標,然後毛老板付個三瓜倆棗的價錢國企還感激不盡,因為否則他們就得停工歇崗
而毛老板手下雖然個個都至多是農村高中畢業,現在卻每個人都講一口流利的川普,還會兩句洋浜腔的英文。院壩頭那一排破破的平房從外看毫不起眼,內裡卻配有最新型的電腦和相對不錯的辦公用品。員工們通過英特網和世界的各個角落建立著緊密的聯系
院壩頭另一邊的廠房也擴建了,只是裡面的設備都是國營企業的二手貨,而且現場那些黑臉工人的工作環境也沒有絲毫的改變。他們依然會在午休時間找一個相對平坦的黑工件倒下就睡,到點起床干活一點都不耽誤!
對我們這些所謂的專家來說這麼多年也沒有大的改變:
是啊雖然食堂門前的那個垃圾堆移走了可又換了個工業水冷卻池,而且蒼蠅的密度不見絲毫減小;
當然我們有了專屬的專家廁所,一個獨立的沖水蹲式便池廁所,方便的時候不會再有人問候你:專家你也親自來如廁啊?可那清潔水常常在關鍵時刻斷流,於是你不得不面臨 遺下黃金萬兩的尴尬,那黃金可是署了你的名的!
哦我們的休息環境也改善了,有了專門的專家辦公室,還按一位香港專家的要求認真的布置了一下辦公室的風水。可是我們可以休息的時間又有幾個小時呢?大部分時候我們還是得和我們的工人團隊一起和粉塵混!
還有辦公室的那些風水似乎也沒幫到我。隨著訂單的節節攀升,投訴也節節攀升------那些洋商付了中國的價錢卻想買歐洲的質量,站在監檢方我們倒是無話可說,因為我們號稱標准全球統一,證書全球統一,價錢就更像LV在中國的價錢,實在應該有一個全球統一的質量承諾------除了更加變本加厲的挑剔那些工人的活和臭罵毛老板,我別無它法。
現在我不用直接的發愁了因為我逃到了公司總部作了所謂更高級的專家,在紙頭上干活就可以如同隔靴搔癢。我甚至還可以把以前工作中的煩惱拿到培訓課程上當笑話講。那一次我解釋了這類產品修磨工作的竅門和麻煩,一位歐洲同事奇怪道這麼耗費人力產品應該很貴呀!我提醒他在這一邊的世界的確是,可是不要忘了還有一部分世界勞動力很廉價比如說中國,講的時候我看見中國同事在下面無奈的苦笑。在我繼續解釋設計選型時我提到選擇這種形式很大程度是因為成本低廉,我說如果沒有低廉的勞動力支持時可能大家會選擇別一種設計!說的時候我在想到那時候毛老板怎麼辦?其實我不用擔心毛老板我應該擔心那些工人,他們怎麼辦?
講到這裡我想講講毛老板和工人的關系。我發現工人們雖然很開心看到老板被老板娘罵但其實他們很感激毛老板,畢竟不用遠走異鄉在家門口就有工可打而且有肉可吃實在很難得。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注意到毛老板會盡量想辦法把做修磨工作的工人兩三年換一個崗位,又或者實在沒法換了就給一筆錢讓他們回家。工人們會更感激地說毛老板真好!我不能輕易的指責說毛老板你其實應該改善工人的工作條件並為他們保險,我只是反復的問自己毛老板好嗎?毛老板不好嗎?
尋常小鎮
雖然我在大足來來回回跑了很多年,可是基本上我的生活是賓館工廠兩點一線。當然我有去過寶頂,還有去龍水湖泡溫泉。我對大足的印象基本上是毛老板的院壩,和在院壩裡干活的工人。直到有一天他們開著車把我帶到了龍水鎮裡面我驚奇的發現這個鎮和我從小長大的那個湖北小鎮有點像,其實中國的大多數小鎮都差不多吧?那麼這個鎮上也會有很多像我一樣遠飛的女兒吧?有一個父母說不定還是毛老板的員工呢!然後我在想其實我還是不了解大足吧?
多面大足,多面社會,多面人生---誰又能徹底的參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