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冬天有1/7的時間在鄉下,每七個白天裡的一整個。每回往鄉下去的路上可以看到剛升起來的紅太陽,都是在德勝門前立交橋上轉彎的時候,紅太陽剛好懸在前方遠處的鐘鼓樓上方,鐘樓、鼓樓都還只能看到一個輪廓的剪影,那個畫面特別有舞台布景的感覺。
就這麼往北再往東或者往西,看著一輪紅日掛在林立的高樓夾縫中,再高懸於機場高速兩側的林帶樹梢之上,最後變成普照大地的萬丈光芒。來來回回都從首都機場的跑道邊經過,間或有架飛機從頭頂上空劃過——過了機場,就把城市甩開了。
每回下鄉要耗去我差不多10—12小時的時間,其中的1/6用來吃飯。北京郊區的農民,現在只要有點機會,就靠提供吃住來賺城裡人的錢,所謂“農家樂”民俗旅游是也。那天在裡炮本來村書記給訂好了一桌農家飯,可最後硬讓鎮長給攪了,鎮長不喜歡農家飯,把我們全都押回鎮裡去了。
鎮政府食堂的飯食其實都不錯,一半是餐館的水平,一半是農村的風味。大腔骨煮得很進味,質樸得像自家鍋台上燒出來的。那種大鍋熬菜味道好得超出想像,也不過是土豆、豆角和茄子塊,難為他怎麼炖出來的那麼香。可能是因為鍋大的緣故吧,還有茄子好象不能去皮,不然就炖化了。一大盆醬紫色的荞麥面條上桌了,坐我邊上的村書記說這在他小時是待客的好飯食,現在少見了。荞麥低產,一畝幾十斤的收成,誰去種它?
我吃飯時專門挨著村書記坐,就是為了聽他聊。村干部全都特能說,而且特智慧。也不光干部,總體感覺農村人經常比城裡人要智慧一些,看問題往往能夠一針見血,不容易被表象所迷惑,任你講得天花亂墜也輕易蒙不過去。比如上邊說某條公路要修整了,路兩邊的民房的外牆立刻會在一夜間貼上瓷磚,這磚是用泥貼的,等估完價,拆遷時磚還能夠完整無損地扒下來再用到新房上。我真的是特別佩服這種智慧!
裡炮的“農家樂”按人頭收錢,連吃帶住一天一人50—60元,延慶周圍景點多,住一夜玩兩天比住賓館上算。書記說瞧不起那些城裡人,晚飯一吃吃到夜裡兩點,不斷加菜,最後還按原價付款。采摘在地裡邊摘邊吃,買果子交完錢還再順走一串葡萄。書記說人家美國人、日本人來了都不這樣,規規矩矩的。裡炮是全國文明村,書記見過大世面。
去裡炮,要經過外炮,延慶自古軍事要地,明代長城腳下都是兵營。裡炮村原是有城牆的,已毀,剩下幾米見方的土堆遺跡,著意保護起來成為村中公園的一景。裡炮是我去的幾個村子裡最干淨漂亮的一個,每戶9分地的宅院,栽花種菜搭葡萄棚架——這麼大的宅基地是法規所不允許的,可這兒的書記居然能把話說圓把事辦下來,可見其能耐了。
裡炮挨著河北省,村裡雇著大量河北民工在果園裡干活。裡炮不種莊稼,只種果樹,裡炮的蘋果可以比市場價多賣一倍價錢,因為紅。小時候學生物,知道蘋果變紅是因為果子裡含有花青素,花青素見陽光就變紅了,所以蘋果通常都是紅半邊兒青半邊兒,朝陽的一面紅,背陰的一面青。可裡炮的蘋果周身通紅,物以稀為貴,所以別的蘋果賣兩塊五它能賣五塊了。
裡炮的蘋果是怎麼紅的呢?裡炮的太陽和別處的太陽一樣只往一個方向照,但裡炮人在每棵蘋果樹下鋪了反光膜,讓蘋果的每一面都能見光,還把樹上所有擋著蘋果的葉子摘了,讓蘋果徹底地沐浴陽光,所以蘋果就比別處的紅了。
鋪反光膜、摘葉子這些活姑娘們干著更順手,外村姑娘打工來得多了就成了裡炮村的媳婦,從河北戶口變成北京戶口了。裡炮屬於北京的遠郊山村,頭胎生女兒的話,隔四年可以生二胎。可書記說好些家就是不肯等這四年,急著就又生了,這就得罰錢。不過罰錢的戶生的全是兒子,而老老實實等夠四年的,第二胎又是女兒,也不知道怎麼搞的!
聽他這麼說,我就心裡暗樂,其實他剛剛還說他起今年頒布的新政——給60歲以上的村民每人每月100元,不然村裡老人生活沒著落。那些老人的兒子呢?靠得住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