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中,我們攜手漫步在三百多年前的園子裡。這園子,歷經的歲月越久遠,經歷的風雨越紛繁,越多了一份潤澤的韻致,越發印證了作為個體而存在的人的意義。
園子裡的一切都蒙上了迷霧,煙氣昭昭,依稀透著水墨顏色——青灰、朱紅、碧綠、金黃。穿過文昌閣,透過岸畔掩映著的柳條,對面連綿起伏的西山和玉泉寶塔卷軸狀呈現眼前,雲霧蒸騰中。唯獨湖水,綠得透徹。雨線砸落在湖面,如同荷包上遍插的繡針。我輕聲呢喃:“雨打湖面點點坑……”他瞇眼看遠方:“坑裡坑外水攜風……”
二十塊錢的門票,並不算貴,或許是隨天氣浮動。他去過文昌閣旁的洗手間後,少見多怪地訝異著:“一間隔斷有多大,你知道嗎?”他拿手四面裡一圍,“裡面有洗手池,有洗手液,有緊急呼叫鈴,只可惜……沒有手紙。”“那能折跟頭嗎?”這個問題,我非常認真。
沿著雨水沖刷過的青翠的湖堤緩步而行,我們賞遍了雨景盼天晴。結果,天還真遂人願,這雨“唰”地就停了。坐在鄰湖的竹椅上,看湖面上蜻蜒點水,身姿輕盈,儀態優美。忽然,一對蜻蜒交疊著滑過眼前,我側頭問他:“為什麼擁抱著飛行?” 對面環抱湖水的西山的輪廓已然漸漸清晰,清麗畫面上還停留著他的眼神;吐出的青煙隨風袅袅飄散,稍頃,他說:“追逐生命。”相視嫣然。
驟雨初歇,沒有涼爽太久,夏季的濕熱又潮水般席卷回來。這時,我們走到了求雨的龍王廟。朱漆門柱及門楣上分別掛有上下聯和匾額——
雲歸大海龍千丈
雪滿長空鶴一群
雲叢霞蔚
字寫得真漂亮!端正工整,筆鋒遒勁有力。我提議:“咱得在咱家前面照張相吧?”照相過程中游人如織,絡繹不絕,一女孩摸後腦勺對身邊男友抱怨:“今年也怪,怎麼這麼多雨水,都快趕上黃梅天了!”雖然不會強加感受給別人,不過,我是確實喜歡雨的。
頤和園裡真是一步一景。十七孔橋,玉帶橋,西堤,石舫……人間美景,俯拾皆是。他感慨:“十年前那次來北京,跟團一天游了故宮和頤和園倆景點兒。現在看來,分明連走馬觀花都沒走全!”
從石舫往長廊走,太陽正在西下,天邊的雲彩也染了些微的紅暈,淺淺粉紅,很美麗。我們仰頭看著長廊上的畫面,他說:“咱們湊湊,怎麼也能講出一半的故事來吧?”事實證明……沒有那麼樂觀吶。走到了第二亭,他駐足指迎面的大字說:“禀經制武。”我狐疑著不敢肯定:“是制‘式’吧?”沒有戴眼鏡,他成了睜眼瞎!一位干瘦精悍的老者坐在我們面前的長廊上,微颔首道:“小伙子,那個是‘禀經制式’,意思是說皇帝還是秉承著四書五經來治理天下。”我回頭,對面還有一匾,最後一字我不認識:“伯伯,那後面那匾說的是什麼呢?”“德音汪濊(音未)。就是說,皇上的德行象湖水一樣清澈明淨……”我們兩個頓時心生崇拜,忙不迭地謝,那伯伯興之所至,又給我們講了下面配畫的典故——竹林七賢和岳飛槍挑小梁王。我們毫不掩飾地表達了敬佩以後,他沒拔動腿,他抬頭看那匾額下方問:“小飛,你說下面中間那圖案是什麼?”“是個虎頭吧?”那老伯搖搖頭說:“不對,那是蝙蝠,取‘匾幅’的意思,諧音。右面那圓字,是篆字裡的‘壽’;左面是佛教裡的‘萬’字。蝙蝠放中間,取意是‘萬福萬壽’……”天吶!誰能想到,就這麼不經意間,就這麼一個小小亭子,就這麼一個其貌不揚的老者,就孕育著這許多的故事?
我們連聲道謝後,發現太陽已經墜入雲間,天卻還沒黑,水光粼粼的,很是清涼。並肩坐在“對鷗亭”前的水榭上,腳似乎能夠到水,想起了美人魚的故事。我從小一直在想,如果王子知道了實情,他,會愛上那條善良美麗的人魚嗎?會嗎?會吧?!腳下的這片湖水,綠得深沉厚重,風過處,猶如軟緞飄展;而遠方,後浪推前浪,水波跳躍,象匆匆追趕著的魚群,摩肩接踵,首尾相連。
又見一對蜻蜒翩然飛過,我想起剛剛他的回答,接著問:“為什麼會追逐生命?”他不假思索地答:“相信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