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明月掛在夜空中,煙囪裡冒著縷縷青煙,灶台下的柴禾噼噼啪啪地竄著火苗,農家婦女正掀開鍋蓋,熱氣中一股香味迎面撲來。正是陰歷八月十六的日子,我坐在西柵子村老孫家的火炕上,一邊吃著香甜的貼餅子,一邊與老孫聊天。這是箭扣長城腳下一家普通的農家院。
愛上這片山巒
房東老孫可是不簡單,10年前楊瀾來箭扣長城做節目,是老孫做向導陪楊瀾爬上了長城,並接受了楊瀾的采訪,在長城上楊瀾主動提出與老孫合影。這照片至今還懸掛在屋中的北牆上,談起這段往事,老孫很是自豪。楊瀾當時親切地招呼老孫:“孫叔,咱們合個影吧。”楊瀾叫的蠻親切的,想想也是,老孫當年51歲,楊瀾也就31。後來楊瀾的司機告訴老孫,楊瀾從來沒有主動與別人合影過。
最讓老孫自豪的還是與中國著名攝影師陳長芬的交往。陳長芬許多長城的作品都出自箭扣,這也讓西柵子村出了名。每次來箭扣長城,陳長芬都住在老孫這裡,並向老孫傳授攝影技巧,老孫用極為普通的相機拍下了不少箭扣的精彩照片。老孫告訴我:“其實鏡頭不如人頭。跟著大師就是看也能看會,人家利用什麼角度,在什麼光線下拍,模仿也行,但我有個便利條件就是更接近長城。”我能理解,其實從老孫的照片中能感覺出他對於長城的熱愛和情感,用他的話說:“每當我心情不好時,就到長城上走走,頓時會豁然開朗。”
對長城有感情的不只老孫一個人,這村子裡還住一位來自外鄉在此租住了十年之久的藝術家,當我用藝術家稱呼他時,他自嘲道:“什麼狗屁藝術家,畫幾張畫,拍幾張照片能養活自己嗎?”但我還是對於這樣一個能扎根於這個偏遠的小山村,忍受數年的寂寞,只是因為偏愛這裡的長城而遷居於此的人肅然起敬。
熱愛長城,熱愛箭扣的人太多太多。一位小伙子背著睡袋,晚上就睡在長城之巅,他告訴我:“八月十五長城上的月亮漂亮極了。”我能想象的到,這樣一個看似孤獨的行者,但他的內心是何等的豐富和充實。
忘不了從南京特意自駕趕到箭扣,坐在殘破城樓中的三個男人,他們都已50出頭的年紀,依舊有著英俊剛毅的面孔,他們正等著太陽落山,拍下夕陽下的箭扣。他們同樣喜歡這裡的山巒,G10裡記錄著他們張張對自然的感悟。
忘不了那個有著高雅氣質,臉蛋漂亮,皮膚白皙的年輕女子。如果在街上碰到一定認為是個小資女人,可她也走在這極為險峻山巒中。她說:“就喜歡這樣的刺激。”在一段難度極大的攀登中,她竟然是跪著一個台階一個台階地前進。而我已經是疲憊至極,無力前行,她那跪著爬向高處城樓的情景至今還會浮現在腦海中。
還有那位87歲的老先生竟然也登上了險峻的長城,連老孫都沒有見過這麼大年歲的人登長城。老先生還為我講解登山的要領,並告誡我一句話“生命在於運動。”
還有一位村民,每天堅持爬上箭扣撿拾沿途被丟棄的垃圾,他指著前方的漂亮的山石對我說:“下午太陽從西邊照過來,那色彩才叫漂亮。”他坐在懸崖邊凝望著周圍的群山,好一會他才繼續前行。每天都來,還依然保持對這片土地的熱愛,真的讓我感動。
相比那些景點長城,在這樣的野長城上攀爬,人自然少的多,但也不時能遇到來自世界各地的戶外運動者和驢友,大家總能互相招呼著,互相微笑著,互相交流著,互相鼓勵著,互相拉扶著,這是一次與以往不同的經歷,是一次冒險,是一次對體力和精神的挑戰,是一次與人與自然親密接觸的機遇。似乎好久沒有這麼開心,好久沒有這麼激動了。冥冥中不知是什麼力量把我吸引到了這個可以說是極富挑戰的箭扣長城來。也爬過不少山,但第一經歷如此險峻的山,現在想想都有些後怕,但更多的是為自己而驕傲。
驚險挑戰
箭扣長城據說是長城中最為險峻的一段,自牛犄角邊、正北樓、東西縮脖樓、東西油簍、箭扣、將軍守關、天梯、鷹飛倒仰、北京結、九眼樓綿延20多公裡,很多地方都坍塌掉了,沒有經過人工修復,保持了最原汁原味的古老長城的韻味。看看這些城樓的名字,就能想象到這裡的驚險,連老鷹飛到這裡都要仰著身子才能飛過,險峻的程度可見一般。這裡也成了戶外運動者體驗的樂園,也是長城攝影曝光率最高的一段。
按照計劃,我准備第一天從正北樓到將軍守關,第二天再從天梯到北京結,徒步完成箭扣穿越。清晨6點45從老孫家所在的5隊出發,搭路上的便車在2隊村口下車,穿過2隊開始上山。沿途可以看到國際長城之友協會的“山野之約”,提示游人除了照片,什麼都別帶走,除了腳印,什麼都請別留下。事實證明,一路上沒有看到任何隨意丟棄垃圾的現象,每個人都非常自覺地把垃圾放在塑料袋中隨身攜帶。
又是一個晴朗的藍天,清晨的山野,空氣清新怡人,夾雜著泥土的芬芳的和草木的清香。東方的朝霞穿過樹林,不時回望著遠處的群山,越往上走,山勢越陡,要抓住身邊的樹枝才能前行。開始氣喘吁吁,甚至能聽到心髒怦怦的跳動聲。透過樹林,可以望見高高的正北樓,開始興奮,不覺加快了腳步。7點40分,終於站到了正北樓上。這裡是此段長城的最高點,向東望去,輕紗般的晨霧籠罩著遠處的群山,給這裡的險峻增添了幾分妩媚和神秘。向西望去,銀白色的萬裡長城像一條巨龍,隨山勢迤逦上下。拿起相機把這美景一一收入鏡頭。望著這舞動的巨龍,這就是我要穿越的長城嗎?我哪裡知道,艱難和危險還在前面。在此停留了20分鐘,8點開始沿著長城向西進發。
這一段長城雖然殘破,但路沒什麼危險,8點15到達第二個城樓,再往下走。終於迎來了一個十分危險的路段。直上直下的懸崖,有人在山石間用鋼管搭了梯子,最困難的是離開這梯子還要沿著峭壁橫向移動幾米,手要扣住山石,腳下踩的是顫顫悠悠用樹干搭就的獨木,再借助一顆小樹才能下到地上。我試圖下去試了試,發現太危險,怕手抓不住,腳踩不實,身下就是懸崖。我膽怯了,第一反應就是不行,原路返回。此時,幾位“鑽山”高手從西向東也來到這裡,他們一步一步地爬了上來,特別是那位穿著黃色沖鋒衣的女將也敏捷地上來了。事後其中一位警察說,踩在獨木樹干上的時候他的腿也在發抖。在他們的鼓舞下,我就記住一句話,手要抓實,腳要踩穩。其實這個時候需要的是精神力量,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地挪動,終於從這個懸崖下到了不足一米寬的地面,頓時信心大增。估計敢於經過這裡的人不會很多,後來路上遇到的當地人得知從這邊過來時,也都露出贊歎的目光。
8點40到達第三個城樓——縮脖樓時,遇到了上山撿拾垃圾的村民,在這裡老漢站的筆直讓我給他拍下照片。讓我感慨的是老漢每天都來走一趟,竟然還能飽含深情地贊歎這山和長城的美麗。
繼續西行,從8點58分到9點49分,相繼經過了第4到第8個城樓,這期間經過上上下下,走走停停,在這裡才體驗到了什麼叫爬山,那真是四肢並用,仿佛又回到了原始的爬行時代,逐漸摸索出點規律,爬比登節省體力,四肢分力總比兩腿分力輕松些。來箭扣的人大多分為兩類,一類是色友,他們堅守一個固定的地方,期待著這裡能拍出好片子;另一類是戶外背包族,他們不停的行走,在行走中體驗人生的樂趣。我則希望不要走的太快,不時要回頭望望,看看周圍的景色,隨機記錄下自己認為好的景致,還要不忘與人溝通,在交流中分享各自的快樂,有句當下時髦的祝福語:讓身體快樂,讓精神健康。
10點整繼續向前,一段完全坍塌的長城出現在眼前,坍塌造成了90度的斷面,下面有10多米深。我小心地坐在斷崖邊,試圖看看有無能攀下的方法,竟然看不到斷面,也不敢探頭太深,怕失去重心一頭栽下去。這時開始感覺恐怖,難道就在這裡止步嗎?返回的路也同樣讓人發憷。從10點15到10點45,我整整在那裡坐了半個小時。遠處出現了一個背著行囊,穿黃色衣服的小伙子,他是由下而上。走到斷崖前,他問了句:“是你先下還是我先上?”小伙子擔心上邊掉下的磚石。老天,當然是你先上了。一身戶外運動打扮的獨行者,終於在斷崖處攀了上來。小伙子身背睡袋,前一天晚上睡在長城上,描述著見到了美麗月亮的情景。他自稱剛才上來就象是練了一次攀巖。可我是要下呀,下比上難度大多了。小伙子勸我:“這地方太危險了,看看周圍有什麼路,從旁邊繞行吧。”箭扣是個事故頻發的地方,今年6月北大女博士和她新婚丈夫就是在箭扣遭遇雷擊墜崖身亡,一位女孩也曾經在這裡墜落。在對危險沒有自我把握的時候,還是要安全第一。在城牆邊開始發現了一條小路,這是唯一可以嘗試的路線。說是小路,其實也就是有人穿行過,但危險系數也很大,一邊就是懸崖,好在懸崖邊長著草叢,一邊是城牆,有城牆就有縫隙,手可以把住磚縫,控制自己不要看下邊的懸崖,終於從長城外面下到了斷崖的底下,重新翻回到長城裡面。這個時候才意識到,出來時能帶根繩子是那麼重要。回頭看看那斷崖,實在是嚇人,後來從遠處觀察,始終沒發現有誰能徒手攀下。過了這個險關,心情很是興奮。
經過將近5個小時的攀爬歷險,11點28分終於到達箭扣長城“扣”的地方,回頭仰望遠處山峰上高高的正北樓,不相信自己竟能從那麼高的山峰上一路走來。開始在箭扣城樓上補充食物,有老孫煮的雞蛋,有香甜的貼餅子,雖說食物簡單,但此時吃的格外的香。環顧四周,山巒郁郁蔥蔥,此時此刻,沒有壓力的束縛,只有心情的舒展,和這片大地的親近。一位從雲南來的道士給我講起了孔子,講天人合一,講大徹大悟。我在想,後人爬上長城都這麼艱難,當初修建時如何把大塊的城磚運上崇山峻嶺,如何在山巅上把這些磚石組合成堅固的城牆?這長城是人類修建的嗎?我真的開始懷疑。
休整了半個小時,再次出發。又是一段有70度左右的下降,要命的是沒有台階,都是碎石,還很長。由於體力不支,腿已經開始發抖,把住石頭的手心也開始出汗,生怕腿軟踩空墜下。只好坐著一點點靠屁股與石頭的摩擦前進,一段幾十米的下坡,我挪動了有半個小時。下到坡底繼續休息。這裡出現了一條出長城直接下山的路,但離我要達到的將軍守關還有幾個小時的路程。繼續還是下山?又開始猶豫。當地的村民說再爬一個陡峭的地方基本就比較好走了。這讓我放棄下山的想法,12點47分開始繼續前行。
爬了不知多少路,過了不知多少城樓,其中有的地方是連跪帶爬,不知道將軍守關還有多遠,感覺還沒有到,沿途還要注意哪裡有下山的路,不行就返回下山。將近三點走到一處陡峭之處,足有七八十度的陡坡,後來得知這裡叫三十八蹬,何止是38蹬,足足有上百蹬。我已經沒有力氣前行了,上可能還行,但要下就難多了,腿已經發軟。我坐著休息著,心想這裡離將軍守關應該不會太遠了,望著高高的陡坡我實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路上遇到的那個漂亮女孩正在奮力向上攀登著,哪裡是攀登,分明是跪著向上一個台階一個台階地爬著,看著這一幕,真的為女孩叫好,也暗暗為她加油。
盡管有女孩的鼓舞,終於還是止步於此,怕天黑前下不了山,那就危險大了,沒有走到自己設定的目標。下山時,已經手舞足蹈,如果不是滿山的樹木可以把扶,一定會摔倒。
心中不免留下一絲遺憾,但更多的是為自己自豪,從正北樓走來,已經行走了將近9個小時,安然闖過了一個又一個險關,當路人得知我從正北樓走過來時,都發出了贊歎聲。對於他們,正北樓還是渴望而不可及的地方。
第二天腿已經疼的走路困難,自然不可能再去我最想去的鷹飛倒仰。但直覺告訴我,箭扣我一定還會來,這裡有純樸的村民,有雄偉險峻的長城,還留下我未走完的將軍守關、天梯、鷹飛倒仰、北京結、九眼樓,其中鷹飛倒仰是最為險峻的一段。
400多張照片記錄了我經歷的每一個美好瞬間。我發現我也愛上箭扣,也理解了為什麼那麼多人對她懷有深深的情感,一年四季總有國內外的游人來此穿越。
這個國慶天安門的閱兵式讓人振奮,更讓我振奮的還是箭扣行走,沒有在這裡走過的人很難理解這樣的情感。人生的路上又多了一次頗為刺激的經歷。
第二天清晨,背起背包,離開西柵子村。老孫和兒子特意把我送到公路上,要我再來時打個電話。老孫說,他經營農家院不是商業目的,是為了交朋友,是為了在交流中體驗快樂。我能感覺的到,老孫是真誠地希望我再來,汽車開動了,揮手向老孫告別,也向箭扣告別。
按照山野之約的說法,來這裡除了照片,什麼都別帶走,但我要說,我還帶走了對這裡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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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巨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