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四人走進古北口腳下的關門村，我們到處尋找願意給我們做一鍋粥喝的人家。
總算有一位大叔答應招待我們，我們坐在他整潔的小院裡，等待我們的不僅有粥，還有花卷、鹹菜和美味的芥末拌木耳。
那午後陽光下農家小院中的時光，對徒步穿越的旅程來說，是一個無比安逸的開始，我相信這一次幾乎沒有什麼難度的穿越，同樣是一個無比簡單的任務。
這是一次從長城到長城的穿越。
從蒼涼殘舊的古北口長城，到綿綿無盡的金山嶺長城。
有人說這一段長城稱得上是長城的博物館，因為這一帶分布著最為密集、最為多樣的長城敵樓。
午後時分，赤日炎炎，我們走在破敗的古北口城牆上，在口干舌燥中緩慢行進著。
登上一處高坡，遠方的金山嶺和司馬台長城躍入眼簾。
一束強烈的陽光直射金山嶺，白練般的長城反復盤旋於山巅，至司馬台，則陡然攀上絕壁，宛如昂首的巨龍。
很快，將軍樓近在眼前了。
這是古北口規模最大，保存最為完好的一座敵樓，樓中有形如影壁般的堅固內牆，還有......特意趕來收門票錢的農婦。
看在我們在烈日下負重上山的份上，兩位大姐多少有點心軟了，最終還是打了些折扣，還仔細地告訴我們繞過軍事禁區的路。
不過事後看來，我們對繞過軍事禁區的准備仍是不夠充分。
走出將軍樓後已是下午三點多了，太陽不再暴烈，我們行進的速度也大大提高了。
到達下一處長城的高點——24眼樓後，古北口長城路段結束，再向前，長城被封閉了，這裡便是位於金山嶺與古北口之間的軍事禁區，我們不能繼續在長城上行走，必須繞行了。
沿著山路，我們走到了長城之外。那小路開始還曲曲折折沿長城行進，再前進，卻逐漸沉入了谷底，再難見到長城的蹤影。
在一塊石頭上油漆箭頭的指引下，我們轉向一條看來似乎通向長城方向的寬闊坦途，走到盡頭處，才發現這條路尚未通行，幾名修路的工人正在路邊休息。
據工人們介紹，若翻過眼前的一道山梁，可以看到山腳下的一個村莊，從那個村莊有路回到長城上去。
當我們走上那道山梁的時候，還不知道我們距離正確的道路早已南轅北轍了。
算起來我們在這谷底已經走了兩個小時，太陽逐漸西沉，我們還是沒有見到任何重新走上長城的希望，而那村莊，確實就在山梁下不遠處，只是我們與村莊之間根本沒有路。
我們在灌木叢中一步步地掙扎，向村莊的方向走去。
負重穿越這種沒有路的林子，實在是相當痛苦，在行進的過程中，所有人的心情開始逐漸變得急躁了。
靠近村子時，灌木叢變成了高高的玉米地，人鑽進去根本什麼都無法看見，只能憑著大致的方向感摸索前進。
探過了幾條岔路之後，天已經完全黑了，我們終於走到了那個小小的山村。
走入小村，附近的狗都開始狂吠，最近的一戶人家走出一個農戶，問我們今天是否住在村裡。
我們當然不打算住在這黑漆漆的村裡，在金山嶺長城上吃火鍋才是關於今天露營地的完美遐想。
農戶說，那麼如果我帶你們上長城，一百塊。
去你的，趁火打劫？
我們寧可自己摸上山，也不會付你這麼高的帶路費。
然而，自己上山果然是最好的選擇嗎？
沿村莊旁一條細小的道路向山上走去，大約走出10分鐘，道路便徹底消失了。我們再次穿行於這一片和那一片無盡的玉米地中，暈頭轉向。
頭燈有限的光亮冷冷地照著眼前一層層的玉米葉，葉上白色的小寄生蟲落了滿身，耳邊只有身體與玉米葉子擦肩而過的寂寥聲音。
黑夜中，我們看不到長城，不知道目的地還有多遠，我想起農戶說的“很多年沒人走，路都被柴火蓋住了”，原來當地人口中的“柴火”是指灌木，原來農戶所說的話都是真的，原來這條路果然極為難走。
經過了半個多小時的探索，還是找不出任何能登上長城的跡象，想象中城樓上的火鍋大餐離我們越來越遠了。
隊伍中出現了分歧，我理解大家希望連夜登上長城的心情，但出於安全的考慮還是堅持下撤，回山村裡扎營。
回到剛才問路的那戶人家，主人的表情多少有點幸災樂禍。
火鍋大餐還是有的，只是地點轉移到了農家院中。
夜深了，我被毛毛從熟睡中搖醒，有點惱火。
毛毛堅持說帳篷外面有人在走動，我聽了聽，覺得那不過是老鼠之類的小動物發出的聲音，沒什麼大驚小怪的，就再次昏昏睡去了。
次日黎明，旁邊帳篷的朋友也說起半夜有人跳牆進了我們借宿的這戶人家，還曾經翻過他們放在帳篷外的登山包，不過因為登山包結構比較復雜，一時無法得手，才最終放棄。
毛毛幾乎一夜沒睡，她清楚的聽到跳牆進來的人共有兩個，還聽到其中一人對另一人低聲說：“快點動手”。
於是毛毛故意在帳篷中弄出些響動，讓對方知道我們還沒有睡著。
說來輕松，可對於毛毛，這真是個驚心動魄的夜晚。
現在想來，我仍心有余悸。
金山嶺上確實曾經發生過徒步者被搶劫的事件，據當地人說還曾經有一個英國小伙子獨自在長城上過夜，不幸遇到了強盜，最終在搏斗中遇害。
生命的流逝，竟是如此輕易。
象一把沙子，我們只看到從指縫間不斷飄落的流沙，誰又能知道自己所擁有的時光尚余多少呢。
我們再次上山尋找金山嶺長城，這次只得請借宿人家的女主人帶路。
她帶領我們走過的根本不能叫做路，有些地方需要她用柴刀砍斷周圍的枝桠我們才能通行，若是昨日執意探路上山，真有被困在山上的危險。
再次觸摸到長城高大的城牆時，旅程中的一切不如意均煙消雲散。
眼前的金山嶺長城完美無缺，彷如一道從山石中生長出來的牢不可破的牆，亘古不變，指引我們沿他的脊梁前進。
這裡的城牆和甬道修葺完好，與昨日古北口的殘垣斷壁相比，時光似已倒流百年。
那一刻，我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腳下長城的堅固，踏出的每一步都無比踏實。
這一日的傍晚時分，空中騰起了魔幻般的火燒雲，萬丈紅霞像火焰的浮雕一般，布滿了廣闊蒼穹。
所有人，都抬起頭來仰望著燃燒的天空，直至那火光熄滅，如同一次奇異的集體儀式。
木吉他 2006-9-19
(金山嶺-燃燒的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