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變了,跟中國所有城市一樣,城大十八變,越變越現代、越繁雜,反差也越大。重慶更像一位神奇的短跑運動員,幾年間,由體檢不合格,一躍成為億萬睹目的西南名星,與龍頭上海遙相顧盼,璨極華宇。重慶因三峽而知名,也因三峽工程成為中國第四直轄市,世界第一大直轄市。
重慶之變,絕非“鄰家有女初長成”,而是“如今風摧花狼籍,綠葉成蔭子滿枝”。不過就其形態而言,倒如同少小離家,最終又帶著幼年脾性回來的姐們哥們,被鄉親一眼認出,除了誇獎“長高了長胖了”之類,那娘胎裡帶出的特征,哪個不記得?而“長高了長胖了”的後天特性,本是一部生理發育史,重復著別人,也發展著自己。
一、長高的城市
94年去重慶,司機從一座高峨的“塔”前一拐而過。我問司機是什麼塔。司機嚇一跳,說:“這都不知道?!解放碑啊,我們已經進入繁華區。”的確繁華,人流滾滾,趕大集一般。幾棟高樓加上幾排低矮的店鋪,招引的人數卻不亞於上海南京路。
這回怪了,由老婆陪同逛解放碑。我揚著臉,憑記憶中的高度舉目搜尋,但見林立的時樓宇大有遮天蔽日之勢,且重重復重重地聯袂修築,宛如孩童把能擺放在客廳的積木堆到尺米大小的茶幾,十分壅趸。老婆手一指,落差極大地把我的視線拉到地平線,看,解放碑。真是,在大都會和新重百的腳下,那十字路口孤獨當道的“小矮人”,不正是重慶解放紀念碑麼。近身細看,也沒錯,只是經過修葺的新碑怎麼也無法與我過去的印象聯系起來。地點正確無誤,錯的是我腦袋,七八年了,從未被新重慶“刷新”過。
渝中區大部份老房已蕩然無存,臨江的舊式捆綁樓所剩無幾,取而代之的是高樓廣廈。如此一來,依山傍水的山城少了昔有的山勢層次。所謂山已被踩在樓盤腳底,倔犟點的尚露部份脊影,也匍匐委屈得不成樣子。南岸區和江北區也不示弱,凡近大橋通路的江畔,鋪天蓋地的高樓栉比林次,尤以新建和未完工者居多。登高眺望,新重慶的氣派著實懾人情懷,極目所收,兩江逶迤,清晰地圈出一個現代大都市。有人說,現在重慶像七八十年代的香港,怕也出於這種視覺思維吧。
去三峽旅游或沿江出行,都要在朝天門上船。現在的朝天門修建成一座乘風破浪、揚帆起航的新式碼頭,從對岸能觀其造型輪廓,而漂亮的朝天門廣場就是艦艏甲板。不過真要上船,還須走好大一截。94年我上船,在碼頭前繞了半天,連滾帶爬地下了一個陡坡,又踏著濕軟的江沙走了百十米,最後掏出有些近乎後悔購買的船票,咬了咬牙,登上一艘昏燈搖曳的客輪。
大凡看過重慶宣傳冊的人,都不會忽略重慶的標志性建築——人民禮堂。它的外形仿北京天壇,鋼架木穹頂,以五十年代的施工水平,實在是不得了的建築,也是翻身解放的巴渝人民抄襲帝王福祉的藝術結晶。當初為何選中這個設計?無從考證,也因此引出一些大言微義的故事,訛傳至今已無人敢信。如今禮堂前開辟了人民廣場,因其小,當地人又傳出人民廣場還要擴建。我轉了一圈,覺得此說也不可信。原因很簡單,重慶規劃者拆除了禮堂正面的舊房,辟出今天看到的廣場,再小的廣場已經稱為廣場了,哪有擴建的必要?再者,重慶現在蓋樓成風,真若推倒周圍舊樓,還不得蓋新的?除非人民廣場收費。
重慶不收費的景點很少。以前觀夜景上鵝嶺,爬上一個細瘦的方塔,收費。看到的無非是斜伸的兩江大橋必不可少的橋燈和渝中的萬家燈火,遇到天空不景氣,連天迷霧,萬家燈火隱沒了不說,兩江大橋也成了兩道不規則的光斑,沒什麼看頭。現在觀夜景最佳處在南岸一棵樹,也收費,伍元一票。一棵樹是地名,早先有一棵黃桷樹,現今擺著一方石碑,為殉難的黃桷樹立傳,以證明此地曾經有一棵樹,不是騙人玩的。
一棵樹觀景台占地不到四百平米,梯階上下,分為兩層,並開設觀景酒吧。此處占盡地理之優,正好是山坡彎道,南岸犄角。江水在眼底呈U字洄巡,類似恤衫的U型領,而那渝中燈火恰如美人的鵝臉,微揚著,輝光煜煜。幾束探照燈柱曼妙地在天空劃舞,若配上音樂,可謂賞心悅目了。仔細尋找,高大的建築還是能夠辨別出來,萬豪酒店、大都會的海逸,一南一北地高矗著。海逸樓體幕牆反射出的白熾光使解放碑若隱若顯(其實是看不見的,感覺如此),步行街在一片光芒籠罩下,也看不到喧鬧的人群。稍覺不足的是,最先開發的渝中區,在燈光夜景的陪襯下,大興土木方興未艾,在一片片的燈影中,夾雜著高身偻背的塔吊。說它煞風景吧,重慶人不服氣:“說啥子?以後漂亮嗦。”
一棵樹背後,一座更高的觀景樓不捨晝夜地加緊施工。它比一棵樹站得更高,硬件設施更完善,也給收費一個充分理由。
二、為什麼收費
外地人來重慶,對關卡林立、四面八方的收費很惱火。例如本人,踏上朝天門廣場那一刻,突然樂了。老婆奇怪。我說:“這地方不收費。”
重慶是山城,顧名思義,渝中區即其市中區,可要從渝中區到另外一個區,橋頭、路卡逢車收費。乘公交車還好,若坐出租汽車,路橋費要由乘客承擔,更不講理的是,返空的50%路橋費乘客也要付出。許多收費站在牆上寫明八字收費理由:“貸款修路,集資還貸”。有些路用了十年,依然沒有清貸的意思。可能收費站貸的是高利貸,這也違法呀。如果不是高利貸,銀行該也收回貸款了,還貸的藉口是否也須換種說法?按理,市區內若非高速公路,不能動辄設卡收費。因為市區內的路橋本是市政建設的專款范疇,屬財政撥款。一個縣級市都有市政專項資金,難道直轄市會空缺?不可思異。
我遇到的所有出租車司機都報怨,說重慶的出租車價太低,有的認為是全國最低。不錯,起步價5元,每公裡1.2元,這是3.6公裡內的價格,超出距離,車價自動加50%空貼,每公裡1.8元了,低嗎?司機一般都買了路橋月票,為什麼還按收費站的價格收取乘客費用,並另加50%?
有一哥們說他在重慶多次被拒載,他的做法被司機視為“缺德”。他有兩停:1、公裡數達3.6停;2、遇路橋收費站停。比如他坐車,到了收費站,“停停,快停!”哥們付了車款下車,走過收費站,還喊你:“叫你哪,過來,出租車!”他愣是不交過路費,司機最恨這種人,沒少挨罵。他倒釋然,說:“用重慶規則維護消費者權益,不過分吧?”
現在大足屬重慶轄區,石刻全國聞名。重慶市區離大足不到200百公裡,開車所需路橋費高達八九十元。只要下了成渝高速,是路就收錢,名目都是“貸款修路,集資還貸”。也是,要收錢也得找個可憐兮兮的藉口,搶錢的無須這些花梢廢話,而蒙錢騙錢的又都在旅游區呢。
三、寡淡的旅游
老實說,去旅游區挨宰受騙是自然的,或者說是正常的事。旅游者心頭的不快不是風景,而是旅游區混帳的消費和冤枉的花銷。這不影響風景的本質,甚至不會對風景本身造成任何不良影響。
大足石刻分散於十幾處,寶頂和北山相對集中。目前寶頂門票五十,如加北山通票為八十五元,快趕上敦煌莫高窟了,而其洞窟數量不及莫高窟四十分之一。但寶頂石刻的精品較多,幾乎處處可觀,不像莫高窟那般良莠不齊。再有,寶頂石刻技法純熟,因其石質,保存千年而能簇新如故,遠比莫高窟的宋代塑像有看頭。實在由於地方過小,面積五六百平米的窄溝細看也不過倆小時,無一遺漏,該看的都看了。有印象的反而是句刻在石壁上的俚語——“知恩者少,負恩人多”。
在寶頂吃午飯遭宰,五斤的野兔收了我們二百元,四十元一斤。大概店老板也覺得要價太黑,良心發現,收錢後“唰”地抽出一把嶄新的龍水菜刀,作為互結友好的緣面禮物。人家表白:“我們已經送出好多把菜刀,都是在我們這裡吃飯的。”我掂量著在全國也算小有名氣的龍水菜刀,想著獲贈菜刀的其他顧客,他們吃飯僅僅為了得到一把菜刀?後來回到重慶,吃過野兔的人奚落我們:“野兔夠肥啊,你沒問人家這野兔養了幾年?”
寶頂有大量模式化的雕刻工藝品,選料來自貴州的紫袍石,匠人們稱作紫袍玉。有當街攤售的,旅游商店也有擺置。看中的先由他們開價,你再除以五報給對方,就這價,請了,然後扭頭便走,對方保准追來。道是為何用“請”而不能說買?這裡的雕刻工藝品除了菩薩就是佛,大足石刻嘛。
這次有機會去了趟萬盛石林,雖不如路南石林廣大,也不算小。萬盛石林被譽為天然石造動物園,都是憑想象擬意附會的,這是國內旅游區的通病,有石頭就說像什麼不像什麼,意義不大。也有溶洞,好像喀斯特地貌都有。給我們做導游的是一位王姓紅苗小伙子。他說自己是這裡唯一的苗族導游。我叫他王導。他普通話說不好,四川話很流利,可他動辄用普通話炫耀一番,有點陰陽怪氣。
有山就有滑桿。轎夫聲稱十元抬到山頂,其實就抬你一百米,都撂了挑子,再抬?加錢。不坐了?給錢。原本石級不陡,山也不高。上得山來我明白轎夫為何要半途加錢。不是山高路遠,而是半山亭到將軍亭僅幾步距離,已無山可登。總之,非腿腳不靈者,在萬盛石林坐滑桿純屬錯誤。
幾個紅苗兒童攔住我,又唱又跳,吹著蘆笙,最後齊聲高呼:“叔叔,祝你身體健康,一路平安,我們上學需要書學費!”給吧,一人十元,希望工程還不只這數呢,也怕小孩子的祝福因沒給錢而無端變故。忽拉,又上來一批,跳唱一番,再給。走不多遠,又有一些小家伙開始追逐我們。坐在將軍亭上,這些小家伙的紅頭飾在石崖下已形成對我們的集體包圍。王導不說什麼,同族之誼使他對此事緘口不語。有位當地漢族人看不過眼,勸我們:“他們一年四季在山上要錢,上啥子學喲。”
萬盛還有黑山等幾處避暑盛地,開發了漂流項目,據說十分刺激。此地出煤和茶,是當地經濟支柱。年前瓦斯突出的南川煤礦離此不遠,礦脈相連。認識幾個煤礦工人,說個別國有煤礦經營不利,也有私人承包的。
萬盛古時候比現在有名氣,還入了成語,提起夜郎自大怕是無人不曉。萬盛打出的旅游招牌即“夜郎古國游”,令人蠻有想法。
重慶周邊的缙雲山、聖燈山之類,也是小有名氣的旅游點,地方不大,也上了央視的《旅游風向標》。北溫泉、南溫泉是洗澡去處,大多要加熱,才能達到攝氏42度以上,礦物含量不像宣傳的那麼豐富。我在南溫泉的小泉賓館洗浴,告知是溫泉水,蹲在水裡卻沒感覺,也沒有水蒸氣,攝氏24度是有了。
小泉賓館內有一處校長官邸,抗戰期間蔣介石在此住過。官邸四十米開外有個防空洞,供蔣校長藏身之用。還有一處坍毀的中正堂遺址,說是國民黨政治學院禮堂,二層建築,講台木板已被扒開,露出木龍骨,兩側廊柱分明,入口有警衛室。出小泉賓館,溯南泉溪水而上,半山腰是當年國民黨的總機房,也設在山洞裡。旁邊現在蓋起一幢樓,叫總機房賓館,挺惡俗的名字。
巴南區治下除了南溫泉,聖燈山、雲篆山、姜家寨和南湖等地,旅游開發也初見規模。不過這些地方一般都是夏季人多,冬季冷清,顯得青黃不接。沿江一帶,散落著不少清末明初的民居,青磚碧瓦,翠階石橋,水韻別致。像電視劇《死水微瀾》,就在魚洞鎮老街拍攝外景。大概江邊水氣充沛,屋捨受其濡染,過早現出“老”態,許多五六十年代的樓捨也俨然端出一副文物派頭,逼著你莫名其妙地懷舊。
與周邊環境相比,重慶市區可玩的無非觀夜景、逛街市,文物古跡幾近空白,現代人文景點也屈指可數。八路軍駐重慶辦事處、歌樂山這些愛國主義教育基地,如果不是學校有組織參觀,更像當地人的休閒散步場所。給我印象頗深的是白公館的監捨,不看介紹,聯想不到血腥的殺戮場面。當年監獄有圖書室,犯人可以借閱圖書。在我啧啧羨奇之當,一老者警告我:“關在這裡的也不是尋常人物,不必大驚小怪!”
重慶旅游的拳頭產品是三峽。大凡第一次來重慶的游客,幾乎無一例外地把眼光投向魂牽夢繞的三峽之旅。三峽是古人的詩,當代人的夢,尤其在三峽工程蓄水前,水文無重大改變之前不可不游。94年親歷三峽,心情為之舒暢兩三年。這回臨別重慶,在機場看到一家旅行社的價目表:重慶至上海長江游,一等艙1860元。真若艙房設施與承諾相符,不也令人心動麼?且慢,這個價格也接近重慶至韓國的游價格,而重慶至海南七日游的雙飛價是1180元!據重慶衛視統計,今年春節重慶旅游收入比去年下降32%。
四、單調的餐飲
重慶就是重慶,以飲食情結來講也該單獨成為直轄市。大眾口味的川菜在重慶完全變了味。或者說,重慶人幾乎不會制作川菜,離了辣子什麼也做不好。在成都吃著蠻順口的川菜被重慶廚師一點拔,你會懷疑這些廚師都被洗了大腦,根本找不到川菜平易近人的感覺。
拿老四川灑家為例,一樣的牛肉也該是一樣的做法,菜端上來看著也一樣,吃起來卻不同,總覺少些滋味。如是選料之故,再吃別的菜也同樣感覺。是心理作用?也不至於差異如此之大。這方面唐肥腸功夫過硬,重慶店也好,成都店乃至全國各處分號,菜肴如出一手。可這唐肥腸是地道重慶特色,侍弄肥腸出自獨門絕技,只有粵菜裡的肥腸才能與之並行仲伯。也有人認為,唐肥腸的燒鹵剽竊了潮州澄海人的技法,一琢磨,口感還真有近似地方。再琢磨,重慶本幫菜也僅剩火鍋了。
重慶火鍋霸道,辣得霸道。近年來辣味雖減可霸氣不減,來渝吃火鍋者都別有心得。不少外地人吃前嗤之以鼻,誰沒吃過火鍋啊,吃後都啧麼嘴改變了態度,不一樣,就是不一樣。怎麼不一樣?說不出來的不一樣。94年來渝吃火鍋,鍋開之際,老板揚起一勺黑沫粉倒入鍋裡。我認得,說:“大煙殼吧?”老板容顏突變,趕忙解釋:“你們不要我再換一鍋,不許聲張呀。”後來就有報道四川重慶等地的涼皮兒風波,食煙之風已盛極一時。其實,適當吃些含大煙殼的東西對抽香煙的人有好處,鎮咳平喘,睡覺也安逸,吃多上瘾就另當別論了。
我這麼講並非現在的重慶火鍋也放大煙殼,工商局抓得嚴,追求高利潤總不能承擔高風險吧。現在的火鍋為招徕顧客,打出批發火鍋的旗號。批發者,便宜也,一人不到十元吃飽了,就是用餐環境好不到哪去,有些地方髒亂差,稍喜潔淨的人寧可不吃。排場貴些的也有,像小洞天、小天鵝等,多以自助餐的形式經營,菜樣豐富新鮮,贈送精美餐點,晚上還有歌舞表演,秀色與火鍋並用。如小天鵝火鍋,每位68元,不含酒水。只是服務員不厭其煩地推介湯煲,味道平平,價位奇高,要了便有挨宰上當的情緒。還有讓你登記真名實姓,詳細聯系地址和電話,說是有意外禮物和驚喜。這種做法多少不招人喜歡,可服務員都一副很認真的樣子。算了吧,物換星移,沒必要像過去的白公館那樣登記注冊!
由白公館斜上歌樂山,昔日名噪一時的歌樂山辣子雞如今蕭條了。蕭條的原因據說是南山有了泉水雞。喜喝白酒的人就著歌樂山辣子雞下酒的確是一種難言的享受。道是這辣子雞如何了得?一只雞切成小塊,合著一盆干辣椒硬炒成細丁,紅艷艷的。吃客越吃越辣,越辣越吃,酒不停盞,揮汗如雨,最後落得一身輕松。再看高高一盤辣椒,似沒動過,而不盡興的人尚且探寶一般地舉箸尋覓,嘩啦啦嘩啦啦,寧肯錯過一千辣子,不可放過一塊雞丁,吃興到後來演變成吃趣,場景與辣子雞都令人回味。當年車子剛開到半坡,雞的香味和辣椒的洶湧奪車窗而入,食欲和眼淚一樣受到感動。現在少了這種“污染”,勇於獻身辣子雞事業的廚師大概也少了。
辣子雞倒了,南山的泉水雞又如何呢?那天去南山觀夜景,也為了一飽馳名巴渝泉水雞的口福,經岳父介紹,有幸吃到最最地道的竹樓泉水雞。知道火鍋底料嗎?這泉水雞用南山之水加火鍋底料煮熟,再換成砂鍋端上來,就這麼簡單。早知如此,不如吃麻辣火鍋,涮雞也一樣。當晚一家人跑肚拉稀,衛生間抽水不斷。第二天均有好轉,我卻依然如昨。老婆也詫異,說我這般動靜早該腹中空空了。我說是啊,雞是排干淨了,奈何泉水還在腹中。
重慶還有一種棒棒雞做法,酒桌上算是涼菜,也可熱吃。先是整只加佐料煮制,熟後由“分解”廚師拿根粗棒,把刀架在熟雞上,猛砸刀背,折騰成一塊一塊的雞肉。這根用起來多余的棒子便是棒棒雞叫法的由來。我誇獎“分解”廚師:“你可真愛干淨。”他得意洋洋,還問我“啷個曉得”。我想說“脫褲子放屁的事你都能做出來”,又怕他拿棒棒追我,沒敢說。
本來我想對重慶餐飲蓋棺定論:除了麻辣,一無是處。可又覺得冤枉了什麼。重慶依傍長江,怎能缺了江魚呢。嚴格講,吃魚占重慶飲食微小一部份,可以不提。什麼憨魚頭,這魚頭那魚頭的,都能靠上火鍋。我說的野生江魚怕是別處少有。長江流域各段所產魚類不近相同,像中游的鲥魚,下游的中華鲟等,而重慶段又與中下游不同。我認得鲇魚,余者叫不上名。鲇魚肥大的,重慶人稱之鲇巴郎,身長一米以上,真徑超過二十厘米,肉質緊湊,口感有彈性。水米子(當地發音,不知何魚)粉嫩無鱗,一拃長,適合清蒸(廚師一般嫌小,不願清蒸),涮鍋不注意則融化,極細嫩。肥豚,也是最貴一種,漁民捕撈上來,叫價一百元以上,進了江邊酒店,少不了一百六一斤。此魚扁長無鱗,口尖而細,地包天那種,色灰白,清蒸後肉質形似鳕魚,但比鳕魚滑潤百倍。至於現今大江南北都有的黃臘丁,多已飼養,野生也有,須仔細分辨,只要不黃,肯定不是野生的。
這麼說,重慶飲食除了麻辣,還真非一無是處,叫起真來,唐肥腸也不干。但重慶人吃辣椒過於邪乎,本地根本不夠,70%從遼寧購入。市府著急,動員廣大農民種辣子,可重慶辣椒的單位產量不及遼寧,這意味著重慶辣椒成本過高,市府給農民補貼麼?不給,用不了幾年,會有人喊:重慶飲食沒有遼寧辣椒支持,早完蛋了。那東北人豈不自豪——吃啥重慶火鍋?他們那旮垯吃的咱遼寧火鍋。
五、戲說的小結
重慶人好面子,也不避諱面子。論穿著講究,不及成都過分。論煙酒派頭,交際應酬,豪俠之風往往使北方中原人難望項背。稍有酒量的人,你若略顯怯懦,旁邊開個酒廠人家也只當一瓢飲,即便喝醉,也難見現場直播——出去偷偷解決了,回來還是正襟危坐。我遇到兩次不同之人,半瓶酒下肚開始放話:“酒是糧食的水份,喝不醉人的。”言下之意,你要喝醉了做人都難。抽起香煙更別提,你吸第一支,後面人家全管了,非叫你時時刻刻嘴裡叼個冒煙的白棒棒。當街常見倆人客氣,吹胡子瞪眼,推來推去地敬煙。
還有奇的。有歌舞表演的酒店,主持人大聲朗誦著某某局長廳長、某某處長的名諱,下面歡呼鼓掌,領導們頻頻舉杯,有時還給舞娘獻花。這在許多城市都是難得一見的奇景——官僚們吃一頓飯,若非包場接待,你連人家秘書姓字名誰都不清楚。我揣測,也許重慶提升為直轄市,中下官員連升三級,還沒意識到在大庭廣眾之下不可作威作福。或許人家吃吃喝喝原本屬正常生活方式,不願改變而已。
重慶高樓多,幢幢樓宇擺在哪兒都很氣派,高樓大廈的新重慶麼。有意思的是,大凡酒店、辦公樓都有電梯,居民樓卻未必。十二層以上的居民樓爬上爬下的人多得是,不是有電梯捨不得用,是丫根沒有!這也成為重慶房地產保持相對低廉的一個原因。當然,外地人沿街一走,觸目所及,還是覺得重慶人很有面子的。
重慶下崗人數知多少?官方從不正面公布,媒體倒吻合中央口徑:促進消費,擴大內需。於是大家又按部就班地埋頭生活。消費是必須的,必須的消費哪敢不消費?商場打折的第一天,打折的商品全部缺貨,或是長個百分之百再打五折。沒人信也這麼做。試看重慶的進品商品打折後哪個不比北京上海不打折的低?商家還解釋,外國的好東西不遠萬裡來到中國,再不遠千裡來到重慶,已經吐血大甩賣了。感情重慶之貴又如抗戰時期的孤島,交通不便哪。
如果一個窮人乍富,他說自己一夜間賣的電腦比戴爾還多,你信嗎?如果一個商人變臉似地晃身一變,說自己身後有無數李嘉誠擔保,銀行痛快無疑地解囊放貸,讓他肆意建設,你信嗎?如果市政府財政捉襟見肘,卻有飛來橫財讓他變成胖子——不能拒絕,也拒絕不了——他還會裝窮嗎?
媒體豪情萬丈地宣稱,重慶是世界第一大直轄市。但媒體忽視了三千萬巴渝父老的生存狀況。假如沒有三千萬人口,或是讓移民和下崗職工就地蒸發,重慶肯定不是世界最窮的直轄市,也不是中國最窮的直轄市。三峽工程能使重慶百姓富裕嗎?百年大計,造福人類。這人類包括重慶人嗎?
站在新重慶的某一點看吃了激素的直轄市,人的生存狀態大概也會隨環境改變而改變。想起孟子的話:“善政民畏之,善教民愛之;善政得民財,善教得民心。”唉,這孟夫子迂腐荒悖,哪裡懂得現代化,連條主義也沾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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