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看到張愛鈴的散文裡說“到菜場去買菜,感覺好象落難公子”。讀到這裡頓了一頓,她是有傭人慣了的,看完電影還必需等家裡的汽車來接。但那感覺不管每個人是否曾經是過公子(公主),都應該有的吧!乘慣了飛機的坐火車,睡慣了臥鋪的坐硬座,想必都有相似的感覺。可是落難只是背景色,在這之上主要的還是新鮮的發現與感官的刺激,而這種難我是願意落下去的。
公寓後面就是個菜場,一橫一豎兩條街,滿滿盛著生活所需的各樣什物。第一眼看上去是有點髒亂,在上海仿佛拿不出門面來,而這地方也確實是隱藏在高樓大廈的後面,來來去去的只是本地的住家。兩邊店面裡面擺滿了貨品,綠油油的菜筐子不得不排到街上,地上是油膩膩的,是經年累月點點滴滴高出來的一層,小心的走在上面,路過紅白相間的肉,五顏六色裝在玻璃壇子裡的腌菜,白肚皮的魚和被草繩五花大梆的暗色螃蟹,一兩條灰綠的小蝦從水裡蹦出來,在空中劃出一條弧線,而主人則嘀咕著伶著它的胡須重新仍回水裡,重重疊疊的鐵籠子裡擠著滿滿的雞,公的母的,大的小的,只等著某個人過來看中,然後乖乖的被炖成一鍋湯。
這街道的後面是弄堂。弄堂裡面是什麼樣子我從來沒有看過。現在上海的弄堂口動不動就加個鐵門上把鎖,把小偷和好奇的心一起阻擋在外面。不管怎樣,我想象那裡的居住空間是很擁擠的,而且一定沒有起居室,因為分明的,街道是大家公有的起居空間。這裡的老婆婆坐在小板凳上曬太陽,那裡的母女一起坐著擇菜,一個青年男子的臂彎裡靜靜躺著個小孩子,另一個婦女穿著睡衣,提著盆子,完成起床後去衛生間的第一個來回。
這裡住著那麼多的人,又有附近方圓的人天天來買菜,因此非常的擁擠。前些日子經過公安部門的整頓,禁止露天擺攤,供人行走的空間雖然多了,可奇怪的也並沒有減少擁擠的情況,只使整個市場的活氣被截去一大塊。走在這市場上耳朵要特別的留心,因為也許就在你要往左跨一步的時候,後面就有輛自行車過來了,雖然他並不能騎的很快,可是被車輪擦到衣服上也是很不愉快的事。我特別喜歡聽當地人拉長了調子,悠閒的說“當--心---”。我常常自己在心裡一遍遍念著,覺得自己也應該會說了,可從來還沒有試過。
有的賣菜的人簡直是調皮。比如說一次路過他們家的菜攤,是下午,各種雜音都靜下來的時候,才走過,他突然發狠的拔高了音調像惡作劇的向我吆喝出來“兩塊錢一斤!“,嚇了我一大跳。後來公安來整頓的時候,當時大家都有點不願服從可又沒有辦法,只好將自己的菜都擺到店裡面,他又是那樣,沖著那些執法的,狠狠的叫著“兩塊錢一斤!兩塊錢一斤!”旁邊的人都笑了。我覺得這是南方人的小聰明小可愛。
就因為這個菜場,我很捨不得搬家。在上海,我還從來沒有看見過這麼齊全,這麼新鮮,這麼有意思的市場。到時候,難道要大老遠的再跑回來買菜嗎?就算可以,那些漂亮的綠葉子菜放到第二天也不新鮮了。哎,真是喜歡那樣一副圖畫:竹筐子裡,雞毛菜齊齊整整的葉子向外心向裡,旋轉著形成一個完美的圓;韭菜的根沒有一點髒的,白白的圓管到末梢又變成薄片的濃綠;空心菜整個的一把是那麼俏皮的彎著,拿起一捆仿佛手也不由自主的跟著她斜過去;茄子的皮怎麼能那麼紫那麼油?還有土豆,新出來的,很多地方的皮都毛著,淡淡的新鮮的黃色;豌豆是剛從豆莢裡剝出來的,青椒是硬硬的脆脆的;一切都是新的香的。
土豆幫我剝皮,再送兩根小蔥,還有比這更好的嗎?
(腌制的肉類熟食小攤,比起其它應季菜的攤位要悠閒的多)
(上海即將消失的景色和永遠已逝去的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