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在大鳥中其實沒什麼速度感的，即使瞬間去得遙遠。房子、車子、人，瞬間成蝼蟻，拋落身後。於是少了參照物，山巒是相似的山巒，雲層是無窮的雲層。人的參照物總是基於世間的一切。
那麼地面上所能實現的極速暫時就是“磁懸浮”了？心裡有了這想法，就落地生根，缭繞不去，要去嘗試。
地鐵在幽暗的軌道裡穿行，穿過幽暗。這時節春暖花開，即使在高樓大廈把地也壓得沉降了的城市裡，空氣中、樹梢頭的春意總還在的。
那黑暗的泥土裡，原來是馬鈴薯、落花生的世界？是蚯蚓、土拔鼠的世界．．．那些孩童，都會做夢吧？總以為挖呀挖，是可以挖到另一個國家的，或者去到一個遙遠的不同的地方；或許充滿鮮花與幻想，或許遍布陰影與魔怪。
二．
曾經天很藍。天空純淨，藍得透明。雲很白，有時會飛，有時靜止。而如今眼前的世界，晴天、陰天、雨天，全是灰的天。塵埃籠罩的大地，視線再也觸不到天盡頭。
只記得一次台風過後，一夜風狂雨驟之後，清晨陽光那麼亮麗，天空如此清澈。令常年生活在灰蒙蒙天地裡的人不習慣。正常反而變成了反常。
那陽光真是“美得冒泡”的。是那一年最後的夏日的感覺，夏日的氣息。氣象台解釋說是因為風吹散了雲層，雨滌盡了塵埃。所有一切終是會遠去。想念藍天，就在想念裡重回記憶。“想象再走過從前，一遍又一遍。”
有時貪戀過去，是因為有可留戀的過去。在回憶裡沉迷，在回憶中長眠，在回憶時永生。讓離別後，也不會相忘於江湖。
時間在指縫間悄悄溜走。歲月有時卻如棉花般凝滯。困在裡面，撕扯不破。周圍那麼柔軟，一點一點地失去知覺，對痛苦也不再敏感。“月季花慢慢爬牆，青苔也比它快了”。
這話又是張愛玲說的：“大概人天生都是好事的，因為到底喜歡活著。實在不能有好事，壞事也行。壞事不出在別人身上，出在自己身上也行。”
三．
車廂裡一個曾被火燒傷過的小孩，五官，皮膚，手，模糊不清，被他媽媽（應該是吧）領著乞討。
“感謝上帝賜予我溫柔的憐憫”——是它使我們擺脫了對於所謂影響市容、有礙觀瞻的種種考慮。這年頭連同情心的給予也要想想清楚，是不是上了當了，是不是被欺騙了，是不是反而助長了某種不好的行為了？
幾乎每個城市的熱鬧街頭都有那麼一群人，清一色二十來歲的男孩，分發著各類所謂的優惠券，出售打折機票的聯系卡，等等。車剛停穩，車門剛開，那一刻簡直是荒誕的聯想——要打牌了？那動作，正如發牌，每人一張，見者有份，管你是在看書看報，在聊天瞌睡．．．還沒明白怎麼回事的時候，人影都不見了——不知是否從另一邊門下了車？絕對“超閃一族”。
撒了一地的紙片。“3—8折”航空機票，大大的黑體字很醒目。
恍惚間一句話飄到耳邊：“我衣服都沒時間洗，這可都是心血錢．．．”
“現實總是超現實，我又從超現實回到現實。”
四．
極速之旅。起動，0、1、2、3．．．加速，加速，一公裡一公裡快速地跳上去．．120、150．．．那是高速路上飙車的速度了．．．200、300．．．那是汽車拉力賽賽車手們玩命兒到達的速度了．．．400、431——最高速，卻只保持十幾秒而已，就得減速，減速了．．．時間太短，軌道太短，再飛奔下去真要脫軌了。
車身稍有些左右搖晃，轉彎，傾斜．．．似乎也不過如此，風馳電掣的感覺並不明顯。或許因為車廂是密閉的，沒有太多的直觀感受，沒有風聲在耳畔嘶鳴，除了綠樹，風景，似乎呼嘯著遠去．．．而且明確地知道自己是安全的。
地鐵有長長的黑暗的甬道，磁浮有它基於磁性原理的特殊軌道，飛機也有既定的航線，有雷達指引。都是科學家、設計師、工程師們驗算了一次又一次，求證了又求證的成果，是人類集體的智慧。當然也是人類的驕傲，99.9％是安全的。高科技時代，畢竟有著無與倫比的優越。
命運卻是沒有依據，無法求證，不能驗算，沒有雷達。“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或許，沒有雷達，心便是雷達？沒有軌道，天意便是軌道，神即是指引？
有一次聽一位對她頗存幾分敬意的人談話。是信耶稣的人，言必稱“耶和華”，言必稱“神的旨意”。對如此有信仰的人，我敬佩，羨慕。如我，即使從小懵懂，隨了父母信奉——如果我父母也信奉，後來也會懷疑了吧？要真的相信、全然相信可不容易。
所謂的信仰是否也是一種逃避，為了卸去心裡的負擔？——我用心了，我用力了，再不能，就不是我的錯，是神的安排了。神的召喚，不得不聽，神的旨意，不得不從。
神，似有似無。信不徹底，虔誠不徹底的，是不徹底的信徒。
五．
世間事有時似可望到頭。有時深不可測。有時純屬巧合。
是天意，不可違。“上帝一貫沉默，上帝從不承諾”。
常常會迷路。但也不愛走回頭路，胡亂逛時便繞圈子。再大城市總也是由縱橫南北的大街，東西穿越的巷道組成。大圈，小圈，時間多時繞大圈，時間不多便繞個小圈，折回原處。似乎就安全了。
有梧桐樹的窄街。偶爾一幢紅磚的小洋樓，偶爾穿插著高高的尖頂，也有車來車往。街道寧靜。
一家小咖啡館，磚牆上貼著告示：本店15周年慶。15年，也不錯了。在這個“拆了建，建了拆，變得比人心還快的世界”。有多少來往過客在此小憩，享用一杯午後咖啡，閒暇的時光。
三五張桌子，潔白的桌布，沿街幾扇落地窗。可看到街頭靜止的樹，流動的行人，一張張匆匆而過的臉。一份簡單套餐，一杯咖啡，也可以消磨半個下午了。餓了，飯卻上得這麼慢。催了兩次，不好意思。
在這喧囂塵世繁華之地的僻靜角落，守一方天地，守點兒生意，守著這靜靜歲月．．．人生本該如此吧？人生不過就是如此。
“歲月”是給你的禮物，悲歡苦難都承擔下來，慢慢消受。或許命運也不過是個調皮的孩子，有時愛捉弄人，搗搗蛋，由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