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淅淅瀝瀝的雨,江南的雨,總沒有一點兒商量的口吻,上回來上海時恰遇春天, 這次重逢,已是兩年後的初秋了,然而這雨,仍不約而至,纏纏綿綿,好象過客對江南的回憶。
航班延誤,到達虹橋機場天色將晚,游子的心,沒來由地有點彷徨,出租車七拐八拐,窗外掠過一幕幕張愛玲小說中的場景,貨櫃上擺滿棉布鞋的老店,玻璃門上貼著“油條燒餅小籠包豆漿“的小吃店,櫥窗裡掛著旗袍的手工縫紉店……老上海的味道彌漫在黃昏的空氣中,竟多少有了家的親切。
車停新樂路82號,這裡已是原來的法租界了。一幢左右對稱結構嚴謹的小洋樓,門口一塊簡樸的小木牌,白底黑字寫著,這裡原來是昔日上海灘的風雲人物黃金榮、杜月笙和金廷荪等人合股成立的三鑫公司的辦公地點。2007年前華典精品酒店投資國際有限公司注資,改建成中國第一家近代歷史博物館和酒店相結合的文化精品酒店。
院子不大,卻也別致,小小的亭台樓閣,紅的黃的月季花開得熱鬧。進門映入眼簾是一大束盛開的太陽菊,插在高身玻璃瓶裡,綠綠的莖成交叉的“X”,生機勃發,欲飛的樣子。大堂座椅也是老式的,帶流蘇絨面。耳邊流淌著夜上海的歌,慵懶,且帶點兒挑逗。1910年的手搖留聲機旁隨意擺著幾張黑膠唱片,當你走近,細心的服務生會輕輕走過來,帶著不露聲色的驕傲,小聲告訴你:你可以在這裡選播一張梅蘭芳的原版唱片,只是音色沒以前好。放進唱片,基本辨不出來是什麼歌了,只有一些咿咿呀呀的曲調,若有若無,可放在那樣的氣氛裡,也是一種時光倒流的享受。展示櫃裡的東西是主人的珍藏,也都是恍惚流年中的奢華,高爾夫球具、相機、煙斗,等等。看那些老照片,在一排達官貴人中間,段小樓俊逸出塵的神情,虛無缥缈的微笑,活脫脫一個段小樓版的張國榮,戲如人生,人生如戲,惜當時,人面已無尋處。
由於是舊公館改造而成,客房數量並不多,但每間房都挑高約
煙雨迷朦中投進漸黑的夜,任出租車駛入霓虹閃爍的世界。冷,加上下雨,城隍廟裡游人不多,擺小攤的,耍雜的,因生意冷清都不知去向。在城隍廟邊的“老北京飯店”,點了最負盛名的“清炒蝦仁”。大廳裡人聲鼎沸,一對新人在擺婚宴,另一戶人家則是彌月之喜。這邊廂,穿著婚紗禮服的幸福新人,臉上的笑容如同兩朵燦爛的太陽花;那邊廂,剛剛滿月的小嬰兒沉沉睡著,不知道他的人生已徐徐展開。
一覺醒來雨仍在下,來的時候就沒有給自己定下目標,外灘、東方明珠、南京路,這些都在跟團旅游的時候走馬觀花消化了,攤開一張普通的上海地圖,意外發現 “靜安區萬航渡路320弄49號胡適故居”,大喜,當下便叫了出租車前往。胡適對自由與民主的追求令人景仰,他的祖居其實在徽州績溪,這應該是他寓居上海,與徐志摩、梁實秋等主辦《新月》雜志時的住所。出租車師傅稱,未曾聽說過上海有胡適故居,但答應帶我們到萬航渡路320弄。車子在一個小胡同口停下,周圍都是低矮的民房,牆上刷著一個個觸目驚心的“拆”字。下了車,我們走進胡同挨戶尋找“49號”。然而,找來找去,問遍了周圍鄰裡,竟然沒有一個人知道“49號”,更別說什麼胡適故居了。
“也許早被拆了——”上海阿拉用拖著長音的吳侬軟語好心勸慰。
也許是的,胡適本不是主流名人,他的所謂故居又怎能在猶如洪水猛獸般的拆遷建設中安身立命呢?無限心事,惟有盡訴與那被拆得零零落落的殘垣斷瓦了。
離開胡同信步走進不遠處的靜安寺。這間上海最古老的寺廟,已有近千年歷史,如今,她靜立在鬧市中央,與百樂門舞廳、久百城市廣場這些繁華俗世之地比鄰而居。浮華中的靜安,自有佛祖沾花微笑的從容,凡人來來往往,經過時都不禁放慢腳步,心中升起安寧。看著那些黃色的琉璃瓦、雕花的門窗和飛翹的屋檐,一瞬間,我有些迷惑,像我這般俗人,在門檻之外,被廟宇之內的靜安所吸引,那麼,門檻之內,想來有些修行不深的出家弟子也會因世俗的繁華動了凡心吧。出世與入世,究竟有多遠的距離呢?如果人們被某種欲望控制的時候,回想起浮華中的靜安寺,或許,便可以獲得一時片刻的出世之心,了斷許多徒增的煩惱。
又到了離開的時候,俗務纏身,往返的機票早已訂好。只是,於無休止的工作和家累中,在另一個城市,作短暫的停留,匆匆浮生中體味、思想,我願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