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你說，我們去崇明島吧。
我說，好。
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了解，開心就好。去哪裡，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到寶楊碼頭，買好十一點半的船票，看看離開船還有一個多鐘頭，在候船室找個位子坐下來，邊嗑瓜子邊等著檢票。
蠻喜歡時光這樣慢慢流逝的感覺。徐徐地，緩緩地，光陰一分分一寸寸褪去。
高速輪在十一點半准時開船。我坐在艙邊，聽到浪花拍打船舷的聲音。
望向窗外，白茫茫一片，無際無邊。
跟你頭靠頭地打著盹，在你輕微的鼾聲中，不知不覺就睡著了。直到你輕輕推醒我說：“到岸了。”
揉揉眼睛，看到岸上的建築物越來越近。
這是中國的第三大島。
你說，它是長江天長日久積沙而成。
積土成山，積水成淵，難以想象，腳下這片土地，曾經歷過怎樣的沉澱。
城區建築高高低低的，新房子老房子都有，有些老房子讓我想到曾經看過的知青文學，寫到崇明島農場的。時光走遠了，留下歷史，以及寂然無聲的老建築。
出了城，徑直去了東平國家森林公園。
出租車師傅把車開得飛快。林蔭相擁的公路，滿眼青翠也象舞動的流雲。
空氣那麼好，如果在這裡住上幾天，想必是件相當惬意的事情。如果心情夠安靜的話。
公園大門口有租車點，出租雙人腳踏車。
挑好一輛，在門口空地繞了一圈試試車，就開始沿著種滿水杉的林蔭道騎行。
天氣仍然悶熱，踩著單車，風從身邊吹過，感覺上涼爽了很多。
在林子裡穿越，漫無目的。我們甚至沒有看過地圖。不知所之，信馬由缰。
有那麼一刻，把臉貼在你寬厚的背上，閉著眼睛，盲目地踩著單車，快樂的感覺刻骨銘心。
穿過玫瑰花盛開的園子，忽然看到一堵紀念牆。
停下來去看，原來這就是知青牆。正面牆上的文字沒有去細看，兩側牆上密密麻麻刻滿了名字，有幾個名字用方框框了起來。恍悟這些便是當年在崇明島上獻出青春的知青的名字。生者與逝者。
不知當年這些風華正茂的人剛剛踏上這座島嶼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心情。意氣風發，戰天斗地？
當他們離開這裡，又是什麼樣的心情？有什麼樣的際遇？
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在大時代的洪流裡，個人，真的渺小如塵砂，卑微如浮萍。
沿途行去，上坡，下坡，過橋，路邊生長著各種植物，以水杉最盛。高高的，直直的，排列整齊有序。
路邊看到一些曾經相當熟悉的植株，開著很平凡很家常的花兒。有的已經多年沒有見過，居然一下子跑出來。
記憶的閘門打開，我記起它們的名字。直直的花莖上，碗口大的棋盤花五顏六色。一叢一叢單瓣的十樣錦，一串一串的千日紅，還有一種，眼熟得不得了，卻怎麼也記不起來名字。仿佛多年未見的老友，在人海中一眼瞥見，往事歷歷湧上心頭，那個記憶裡的名字卻無論如何也不肯浮上水面。
我跟你絮叨那些花名，喜歡跟你分享久遠的記憶。
無意中闖到林木掩映的小溪畔，溪中紅蓮正苒苒開放，荷葉在風中搖曳，葉子中心盛著碩大的水珠，晶瑩清亮。
涉江采芙蓉。所思在遠道。
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
鬧紅一舸，記來時嘗與鴛鴦為侶。
鄉情，懷人，思念與被思念。對一池水，蓮花何其悠遠，蓮葉何其舒展，蓮子清澀甘甜，蓮絲纏繞缱绻。
綿長的憂傷總是格外平靜的吧？象不經意吐出的詩句，象蓮花開在水中間。
等我拍完一朵紅蓮，回過頭，你說，蓮花究竟有多少種稱呼？
我搖搖頭。蓮花，芙蓉，芰荷，芙蕖，誰知道呢？只是每一個不同的名字，似乎都指向同一種意象吧。
橋邊零零落落還開著些小朵的栀子花。熟悉的香氣，永遠動人心懷。
草叢中，樹蔭下，小小的蟾蜍跳來跳去，那麼小，生怕一不小心就踩到它們。而它們根本無視於我們腳步的存在，自顧自地跳著。
記不起穿越了多少條路，繞來繞去，月季路、棕榈路、水杉路、桂花路、梅花路……
這片林子裡的路，想必多半是由植物的名稱來命名的。
經過百花園，遠遠看到一個水塘，一座玻璃屋子臨水而建。塘中荷葉田田，幾朵小荷點綴其間。
兩個人對望一眼，停下車子，走去喝水歇腳。
布置得簡潔舒服的咖啡屋，靠窗坐下，真正覺得有些餓了。
客人很少。很少的意思就是說，除了我們兩個，另外一共還有兩個。數了數，服務生的人數比客人還要多。
美麗而寥落的玻璃屋子，門前是草地，矮矮的土丘，一條石子路在土丘旁拐個彎，就消失在樹影裡。讓我無端想起聊齋，夜色裡的深宅大院，雞唱之後便湮滅無痕跡。
奶茶咖啡的味道不錯。邊喝邊看窗外，天色變得有些黯淡，莫非要下雨？有點擔心被雨攔在此處，轉念一想，又覺得能在這裡憑窗聽雨，應該也蠻有趣的。
在大門口還了車，雨滴開始落下來。
攔了一輛出租車去碼頭，車子還在路上，雨就大起來了。
想到那首老掉牙的歌，“轟隆隆打雷了，看到每個人都在跑…….”邊哼邊看公路邊的風景，心情被雨沖洗一下，變得更加清新。
路邊有人在大陽傘下擺著地攤賣本地西瓜，瓜紋一行行很清晰的。想起來這個島是積沙而成，猜測這種瓜的味道一定非常棒。
雨中人們四散跑開，有人還拎著提籃，看來一個小小的集市被這場雨給沖散了。
下午三點多鐘到了售票大廳，天色已經很暗，空氣悶得讓人不舒服，看樣子意料之中的雷陣雨很快就要來了。
果然，廣播裡傳出停航通知，受雷陣風的影響，所有航班暫時停航。
人群開始騷動，我們對視一眼，繼續站在原地排隊等候。
不知道會等多久，只是一心等著這場雷雨過去，渡船啟航，送我們回去。
你趕我去候船室吹電扇，自己在悶熱的售票廳排隊。你總是這樣，每一細微處，都把我照顧得那麼好。
我更願意站在你身邊，跟你一起等票。特別是，我們兩個一起排隊，還可以興致勃勃地猜拳消磨時間，或者做著報紙上的填字游戲。
廣播裡一遍遍重復著停航的通知。等票的隊列裡，有人離開，有人加進來。
我們站在原地，耐心等候。終於在四個小時之後，等來啟航的通知和兩張船票。
已是入夜時分。港口燈光亮起來，照見斜斜的雨絲。
夜航船在波浪中起起伏伏，歸程中，我居然暈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