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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訪魯迅舊居

     編輯:北京旅游攻略

    魯迅臨終留言中提到,死後要趕快“收斂,埋掉,拉倒”。他應該是深刻地認識到“人死燈滅”的含義的,這其中恐怕也難免有對於人生絕對虛無的悲哀意味,或者竟是一點悲哀都沒有。我只是一個與魯迅不相干的俗人,或者就是他所說的“糊塗蟲”,竟然無聊到一條胡同一條胡同地尋找將近百年前一個叫“魯迅”的人在北京偶然住過的地方,結果當然仍是虛無,人已死,靈魂更是缈不可尋。只是一些擠滿了現代貧民的舊的房子,若隱若現的舊房子。而我竟然憑著這些似是而非的舊居試圖遙想似是而非的當年。似乎也問過自己為什麼,但沒有理由,只是“想”,固執地想離一個曾經固執的人近點,再近點。
   
    最先去的是魯迅在北京的最後居住地,已經建成魯迅博物館的西三條故居,因為很多人都知道這個地方,好找。在路口問了幾個人,連小女孩都能指明方向。小院落很規整,院裡幾棵魯迅手植的丁香已高過屋頂,綠蔭如蓋,陽光灑漏下來。後園牆外確有兩株很高大的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但印象中應該是後來人續種的了。前廂是書房和會客室,後廂左是朱安住處,右是魯老夫人住處,多了一躺椅,魯迅則住在正中接出的一間,即“老虎尾巴”或叫“綠林書屋”,書桌前掛著幾幅畫,滕椅後是那幅著名的《離騷》集句。前面還有廚房和雜役房。印象深的是側後露天的方便處,我在想雨天怎麼辦。魯迅的住房有一扇巨大的玻璃窗,正對後面的小園圃,種了各種花草,有一叢茂盛的黃刺梅,據說也是魯迅手植的。我倒佩服起這些壽命遠長過主人的植物。
   
    魯迅的人生亮色始於西三條,雖然他是莫名其妙地結束了和周作人兄弟怡怡的“薔薇的夢”後,於1924年5月搬到這裡的,但魯迅恐怕早已深味並接受了人生種種。他搬到這裡不久,就遇見了“小鬼”許廣平,也是在這裡醉後大膽地用手按了她的頭。還有劉和珍、許羨蘇等青春女孩和一幫尊他為導師的文學青年也經常上門。雖然朱安在側,但能讀小說的魯老夫人似乎已經安於現狀,並沒有給予魯迅太多壓力。魯迅除了積極參與各種活動和論爭外,還常到老夫人那裡請安,聊天,朱安也盡量表現,包攬了所有家務。這基本上是一個溫暖的地方。
   
    但是,在搬進西三條之前初到北京的12年裡,已經“結婚”但仍孤身一人的魯迅是很郁悶的,正和當時的中國現實相合,因此他寫了那麼多郁悶的小說,引起時人共鳴。我訪問那些郁悶時期的住所也正值郁悶的天氣:陰雨綿綿。
   
    魯迅是1912年5月隨南京臨時政府教育部遷到北京的,他一個人住在幾近廢置的南半截胡同的紹興縣館補樹書屋,據說院裡的大槐樹上曾經吊死過一個女人,鬧鬼,一般人都不敢住。魯迅一個人在這裡悶頭悶腦住了七年多。上班的時候有點無聊,據描述就像現在某些單位的辦公室,聊天打牌掏耳朵挖鼻孔的都有,當然據說魯迅也做了一些博物館和美育的好事,但他大部分時間是在縣館裡埋頭校古書抄古碑讀古經。據說是郁達夫說的,此時正當壯年的魯迅為壓抑性欲,特意穿單褲睡硬板床,而魯迅本人也確實說過,一個人如果因為不得已過獨身生活,不合常態,生理變化不免導致心理變化,變得偏執,覺得世事無味,人物可憎。不管怎麼樣,想想一個到日本留過學懷抱改造社會的人,在一座空落落的破敗會館裡青燈黃卷七年,對於人世對於時代的敏感和憤恨是不言而喻的。1917年,周作人也到了北京,一同住在紹興縣館裡。同樣在這年5月,錢玄同登門向魯迅約稿,才有《狂人日記》1918年5月在《新青年》上發表,這時魯迅已經近37歲。
   
    如今的紹興縣館只有門面依稀可見舊貌,白天的時候會停靠著幾輛摩托車、自行車,據說屋頂上的黑瓦是舊有的,有些高大的槐樹應該也是舊有的。一位姓李的中年人聽說我是因為魯迅而來,本來撐傘出門去,卻返回熱情帶路。院內水流遍地,乘隙搭了橫七豎八的棚屋,住了許多戶人家,不啻是個龍須溝似的大雜院了。跳著腳左進,據中年人所指,院內中央一排黑瓦的下面正是當年的補樹書屋,左邊是周作人住處,右邊是魯迅住處。吊死人的大槐樹已經不見。走出縣館外,沒有多少行人,仍是一條相當寂靜的胡同,似乎存有當年的寂寞。
   
    1919年的周氏兄弟可以說是功成名就了,他們買下了西直門內八道灣11號的大房子,以安置紹興過來的魯老夫人及朱安,還有周作人一家,周建人一家。當時周作人和羽太信子已經育有幾個小孩,買下單家獨院這麼大的一座房子,魯迅說原因之一是為了讓孩子們有嬉戲的場地。現在這座大宅院同樣也住著好幾戶人家,前房後房之間運動場一樣的空地都搭建了臨時房子,或是種上了花草,亂七八糟堆放著雜物,同樣可見一些黑瓦是舊有的。周作人一家住的後房還保留得很完整,雖然前面也搭了棚屋。鑲著玻璃的舊木格子門緊閉著,外面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屋內隱隱傳出壓低了的男女拌嘴的聲音,好像是吵了幾十年一樣。站在磨得光滑的台階上,聽著葉間偶爾的滴答雨聲,望著門上銹跡斑斑仍在使用的舊式門把手,想著某天下午魯迅就是擰開這個門把手,“比進西廂”,剛想說什麼,就被勒令他“以後請不要再到後邊院子裡來”的周作人迎面擲過來一個銅香爐,差掉砸中額頭,搞得我心裡似乎也有點驚慌,擔心真的突然走出人來,突然扔出一個什麼來。風波據說就是起自這鑲著大玻璃窗的兩邊廂房下。院裡瓦頂上煙霧袅袅,也許是人家生火遇雨化煙,也許是濕氣太重霧氣不散。我想想象一下當年兒童嬉戲的歡樂氣氛以沖淡不祥之氣,但想象太過輕逸。走出八道灣後,魯迅和周作人包括他們的後人視彼此為路人,再也沒有相見。
   
    魯迅在八道灣前房“自具一肴”後沒幾天,就攜朱安搬到磚塔胡同61號暫住,這同樣是一個十分寂寞無聊的地方。一條淌著水的破爛胡同,沒有多少人氣,而且門牌號已經改過,好不容易才找到門面朝西的一個小院落,門口是一個賣糧油的小雜貨店。基本上沒什麼舊存的了,一位老太太隨便指了一間明顯是新蓋的灰磚房子,說那就是魯迅原來住過的房子的舊址。魯迅在找到西三條的房子前,寄住在這裡9個月之久,其間他斷斷續續病了一個多月。也許有了紹興縣館的經驗,他不再那麼寂寞?也許兄弟阋牆為家中日婦所逐,寂寞憤恨更甚?但即將從西三條開始的新生活何嘗不是一種補償?接著的是廈門、廣州、上海有愛的生活。雖然那時他已經是四十多歲的半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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