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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遙遠的2200營地
2009/7/13
一夜好睡,8:40我才醒來。帳外早已鳥鳴陣陣了。
口渴,我灌下一口二鍋頭,胃像燒起來一樣。
沈和楊也陸續醒來,照例打鬧。天漢和丹琪還在迷糊,我帶兩個小孩先去水邊洗漱。
白天的叢林和夜晚感覺完全不同,四周看得很清楚,心裡也就不那麼害怕了。我們向下走幾分鐘,便來到河邊,踩著光光的大石頭在水邊洗臉。遠處的青山含著霧,昨天上山時老鄉說這幾天都不會下雨,會是好天氣。奔騰的山泉水從高處一路歡歌而來,巨大的石頭擋住她的去路,但她柔軟的身體還是從石縫中汩汩湧出,用她日復一日的耐心慢慢地磨去了石頭的稜角……我們坐於水邊,用瓶子打些水喝,很軟很甜,從東溝上山,真的只需帶個水瓶就好了,而在山裡行路,水是不可缺少的,有水,就有了生命,這大山,對我們好寬厚。
端著盛滿了水的鍋子,慢慢回到營地,我用爐頭煮開兩包方便面。這爐頭和氣罐還是第一次用,水盛得多了,一直溢出來,沈很聰明,他教我點火。等丹琪和天漢回來,我們吃點面條和花卷,兩個小孩不愛吃花卷,天漢說一定要吃。吃完了,天漢又躺倒在墊子上,連說這樣太舒服啦。沈說舅舅我們下山吧,不要再住在山裡了,大家都哈哈笑。天漢看看我說,還是出發吧。收拾東西時從山上下來支隊伍,他們一時不知道我們究竟是上山還是下山,我們一看時間,都11點多了,也不知幾點能走到2200營地,天漢說,走到哪兒算哪兒吧。卷帳篷之類的活兒又是天漢來弄,他看著我胡亂疊的東西大失所望。11:23分,我們繼續向上行。
走叢林的時候,我們又遇到下山的一支山東隊伍,倆大老爺們見到天漢像看見親人般,急急撲上來問:哥們,有煙麼。天漢掏出來給他們,他們看起來像是扛了陣煙瘾啦,而從這裡下山還需要好久呢。一個男的包側邊插著些金蓮花,他要掏巧克力給我們,被天漢謝絕了,問了下前頭的路況,聽說,他們從2200營地走下來花了三個多小時。那支隊伍看起來十分疲憊,他們還是往下走的,我們沒走多久便看到了樹上掛著海拔1670米的一個標號牌,天哪,居然昨晚還沒走到1700營地呢,這讓我們大受打擊。
山路轉向走一段叢林然後過一條河,這樣的周而復始。我們仍是沿著峽谷往裡走,只是慢慢地上了山,隨著海拔的升高,所過的河流也越來越急,河裡的石頭十分巨大,有些被沖得光溜溜的。12:39,我們來到一大片被水沖刷出來的石床上,有些傾斜的,但很光滑平整,人躺著倒也很舒服。不知道這石頭被水沖刷了多久才會形成這樣的台地。旁邊豎著塊大石頭,上面紅色的油漆分外醒目:勇者無畏。正好天漢站在旁邊,用這幾個字來形容他倒是很貼切,我一直欽佩他能夠堅持自己的夢想而且不懈努力。上次在密臘的店裡,我和丹琪提起看到一個片子,他評價一個品牌而說些使用的感受,仍然是一口濃重的四川話,“那個沖鋒褲啊……”我倆都笑他。我也在密臘店外的招貼畫裡見到他在珠峰下的大本營和幾個人一起擺龍門陣,長長的胡子,完全認不出他了。
(水邊)
陽光鑽出了雲霧,我們卸了包坐在石床上休息,下邊有幾個被沖出的水潭,看上去象天然的澡盆,我喊著游泳游泳啊,跑到大石頭後換了件無袖的褂子,卸下快干褲的褲腿,又把鞋襪都脫下來曬曬,光著腳在石頭上別提多舒服了。沈和楊開始吃昨天上山時在村民這兒買的一種堅果,倒也很香。丹琪嚼她的素零食。天漢仰面躺在下方水邊的石頭上,看他那巴適樣,八成是想到古琴曲了吧。沈說想洗個頭,我們說水涼著呢,倒是鼓動天漢去裸游個泳,天漢說你先呀,嘻嘻哈哈地說笑。我可真想游泳,這麼清亮的水啊。我喊丹琪扎道姑頭吧,她嘻嘻笑,她們那瘋子單位一個部門的女人會在某一天整一色的發型,要不就穿一樣的衣服來嚇唬客戶。但今天她扎的鬏不高,我頭發短,只能扎兩個小鬏在頭頂,看上去象個丫環。天漢見我笑得開心,忽然問我干嘛想辭職,我笑說不想干了呗,丹琪罵他,你傻啊,當然是不想干才辭職的咯……
天漢讓丹琪教楊做瑜珈,說楊不能光知道讀書,昨天在來的車上,我們說唱歌吧,楊和沈都要說不怎麼會呀,他倆又說,父母告訴他們,好好讀書才是最重要的。天漢說,除了讀書,還有別的也重要哈,來了這裡,你們就會明白……陽光正好,山谷很深,樹木也不聲不響,靜悄悄地只有我們幾個人在笑鬧。聽說周末的時候,小五台上人比花多,靈靈告訴我有個3000人,但今天是周一啊,我們除了瞧見下山的,一個影子都沒見,這真太好了。天漢原來並不知道什麼小五台,現在他也說這裡的山水真不錯,下次要再帶幾個朋友一起來玩。我做了會瑜珈,陽光忽然隱去了,山風吹起,感覺一下子冷了,大家便說走吧。
沈一直在和楊打鬧,總是用四川話說楊,你個搓仔。楊不聲不響,急了才會回,你個包欠。我十分不解,昨天開始聽他們無數遍的你來我往,連丹琪也學會了,便問這話是啥意思,聽說是傻子和比傻子更傻的意思。沈總是要做出長輩樣,其實他個子小,年紀只比楊大一點點,楊倒不怎麼計較,隨他說去。有了這兩個活潑的孩子,山路也不覺得枯燥了。
(過河)
13:25,鑽入林子,我們需要小心翼翼地沿著林邊的大石頭走過奔騰的河流,它唱著歌兒轉過我們身邊。那些石頭上滿是水刻下的痕跡。小五台的豐水期我猜想水流一定很大,看這滿山滿谷的大石頭就能想像。繞過片林子,轟轟水聲不絕於耳,銀練般的瀑布懸於林後山間。天漢坐在岸邊,正在給傻愣愣看著這一切的其他三人照相。我站在林子裡看,這溫柔的水象姑娘般多情,飄飄灑灑地垂下來,像在炫耀她的長頭發,這山有了水才有了靈氣,水像山的精靈,輕盈地舞動。水邊十分涼快,我們逗留一會兒,繼續走。
(瀑布旁)
林子裡邊是濃淡不一、郁郁蔥蔥的綠色,我很喜歡這樣的顏色,照例又拉在最後,昨晚丹琪告訴天漢,瑛兒喜歡和隊伍保持一點距離,其實另一個原因是我體力只能如此。濃重深邃的綠色中,一塊結滿苔藓的青色大石頭邊,藍色衣服的天漢和白色衣服的丹琪沒卸包靠坐在樹邊休息。在這茂密的森林裡,此情此景,讓我仿佛回到了某地。
那個我們三人曾都去過的地方,也是讓我們從此魂牽的地方--梅裡。丹琪在這五年來一直思念著回到那裡,天漢也為了一個夢想而默默努力。因為那個美麗的地方,我們三人奇跡般在人海中找到了彼此,也因為那個神奇的地方,讓我們又一次行走在這樣相似的山路上。此行小五,我們那漂泊的心能找到安住的地方麼。天漢的行李很重,但他今天背得更多,分掉了一點我的背負,其余三人也多背了一些。
13:54,路邊出現塊巨大的巖石,我們看著石頭上的紅色標記,需要從這塊光溜溜的大石頭上走過去,有些坡度,而且陡直,滑得很,只能手腳並用了。沈大叫,這怎麼走呀。又走了一段路,沈和楊坐在一大塊石床上,天漢又氣又笑:我們這隊伍可真是觀光團呦,走走歇歇,歇的時候比走的時候還長……
天漢的行李背得最重,這樣的走對他來說是最累的,但兩個孩子平時也沒走過這樣的路,楊的膝蓋有點疼了,沈雖不怎麼作聲喊累,應該也是走乏了。但走到現在,這兩個年幼孩子的表現仍然讓我佩服,他們從沒叫過苦,走疼了腳也是默默停下來站一會兒。一停下來,沈必定要吃東西,我們於是又卸包,大家坐在石床上懶洋洋地吃點東西。
我索性躺了下來,這大塊石床也有些坡度,我說,這2200怎麼這麼難到啊,我們走了這許多路,居然連1800也沒到啊,照這樣下去,2800要爬一周啦。(我們要去的東台頂是小五台五個台頂中最高的,2882米。)丹琪大笑,直笑得喘不過氣來。
我忽然想到了小時侯看的動畫片《沒頭腦和不高興》,沒頭腦長大成了建築師,造劇場時忘了安電梯,於是要看表演的觀眾就得背著鋪蓋爬樓梯,到頂樓去欣賞表演,那個動畫片十分有意思,我老是想起在樓梯上眾人埋頭跋涉的樣子。現在我們也象那樣低頭慢慢爬,丹琪說啥時候小五才會有纜車啊,天漢說我們就這麼走走玩玩歇歇倒也是最好,就是瑛兒時間不行啊,太緊了。丹琪說請假請假,我們就這麼慢慢蝸牛爬上去,這也甚合我意,就是怕領導知道我逃班哩。
歇了半小時,我們又出發了,巨大的山谷裡,只有我們五人背著行李緩慢蠕動的身影。那些石塊都非常大,顯得我們如螞蟻般不足掛齒。遠遠的,我好象看見了天邊的山頂是片草甸,這令我開心極了,丹琪很向往地看著那山脊路線,她也向往那滿坡的金蓮花。懷著這樣的動力,我們又充滿力量地前行了。
河邊,天漢和丹琪靠在大石頭上等我,丹琪用耳機在聽葛莎雀吉的歌,說她的歌怎麼這麼好聽呢,我覺得走在山裡,聽她的歌心會很平靜。沈文已過了河,嘻嘻笑著又回過身來,用棍子挑了水往天漢身上潑,天漢忽地站起,跳到河中間,大力地用棍子回灑水,天漢力氣大,沈文身上很快就濕了,只好忙不迭地逃上岸去,可不一會兒,他戴上帽子又和楊一同回來再次挑釁。天漢不慌不忙、笑嘻嘻地給予熱情地回應,一時間,象珍珠般落下的水珠和笑聲,撒滿了山谷。
14:57,我們終於見到了掛在一棵大樹上的,標號為07的2018米GPS方位牌,真是要頂禮膜拜了,也大大地鼓舞了我們的士氣。這也就意味著,離我們的目標,2200米營地不再遙遠了。咬咬牙上吧,昨天從1100多米的管理處上到1700不到,我們走夜路爬了三個多小時,而今天同樣這些高度,日間我們幾乎爬5個多小時,但這樣走倒也很有意思,天漢說,我們沒有匆匆地走過,在最美妙的時候,留在了最美好的地方,我很贊同。
行前我曾發了很多功略和地圖給天漢,他說到時候走哪兒算哪兒吧,意外的變化才有意思哪。很多來穿越的隊伍都是在山上住一個晚上,或者當天下山,但慢慢走何嘗不是種好的體驗。天漢象一個山裡的野孩子,躺在石床上的時候,他指著頭頂懸崖處的大樹說,他以前在山裡曾在這樣的地方過了一夜,什麼裝備都沒有。他的語氣很淡然,就象他跟我們描述過的,在冰川上的那幾夜一樣,但我猜想那一晚他的心情不會平靜。我問他睡著了沒有,他說哪裡睡得著呦。
天漢也一直以為我想連穿五台,我是想來著,可這需要天氣,體力,隊友的配合,也需要對路線的熟悉。這回我們的計劃就是爬爬山,看看花而已,只要丹琪高興,她可能也走不了那麼多的路,臨出發前才知道還有兩個孩子參加,走兩個台我都覺得太危險了,從我們進山的情況來看,我們能安全走到2200或2400營地都已經是很好了。天漢想在2400扎營,然後輕裝沖頂東台。現在我們急切地想看到傳說中的2200營地倒底是個啥樣子。
這段森林路上升開始劇烈了,小五台的東溝路線是幾乎沒有下坡的,這讓我們有點絕望。每隔二十分鐘左右,走在前面的四人總會停下來休息等我。天漢在一片竹林邊隨手削著竹子,兩個小孩實在是走得麻木了,都懶得打鬧了,丹琪望著腳下的泥土出神。又往前,我在路邊見到了幾株金蓮花,十分激動,為了拍它,一個沒站穩,差點跌下山去,行李拉著我往下墜,我使勁拉住樹根草叢才爬上來。
而天漢和丹琪已經在上邊茂密的樹林裡毫不知情地等了我很久。天漢在抽煙,這裡十分靜谧,偶有幾聲鳥啼,樹木高大,葉間透出的光柔和地灑在他們身上,泥土裡錯落著樹根和籐蔓。他倆總是吵吵鬧鬧就象沈和楊,但我依然覺得在他倆的內心深處彼此眷戀著對方。這回來小五,我多麼希望他們能重拾回憶,丹琪還能象以前一樣,在山頭無憂無慮地歡笑。
(林間)
走啊走,大石頭上刷著醒目的字樣:2200營地馬上到,一路辛苦。不由笑了起來,從心底裡的。東溝一路上都有紅色的油漆作標記,看起來很新鮮,真是感謝這個有心人。
回旋向上,又見一石頭上寫,還有三十分鐘……,就是這些標記,給了我們無限的前行動力和勇氣。
15:54,我們鑽出了叢林,天地豁然開朗。大片大片的草甸在我們眼前起伏。遠處高高隆起的綠色草坡上還有不少松樹。滿坡的花朵隨風舞動,我想,這一刻,是對我們兩天以來辛苦跋涉的最好獎賞。我開心地喊起來,把包一扔,脫去長袖,楊和丹琪忙著采蒲公英。沈在四處瘋跑,天漢忙著拍照,他直說我頭上扎兩個鬏的樣子象藍采和。
這寂靜的山裡,他們四個散在草甸花叢中的身影是那樣的輕松,人在大山的懷抱裡,又顯得如此微不足道。天漢仰面躺在高高的草叢中,我們幾個也坐下來好好歇會兒。在這裡,就算什麼也不做,心裡也覺得惬意自然。
我們瘋夠了,便又往前走,2200,見到你多麼地不容易啊。回首身後來時路,已是濃雲滾動,一片暗色。天漢看看寬廣的草甸和遠處高高的山峰告訴我們東台可能在很遠的地方。他找了片平地,在花叢中,說要馬上扎營,然後吃東西穿衣服,出發去東台。天漢的決定是正確的,我們如果走到2400,天都快暗了,而且體力也不再允許我們再走下去。16:50,在我們忙碌的時候,陽光鑽出了雲層,寬厚地灑下溫暖,把2200營地照得一片輝煌。你能想象麼,整個2200,整個大山都是我們的,周圍靜無一人,只有風語和松濤聲。
(營地)
天漢在搭三人帳,我便在一旁搭二人帳,天漢表揚我,但馬上他就發現我找的地不平,有塊大石頭,而且我罩在帳篷上的外帳也是反的,他只好拔起釘子,自己再搭了一遍。金燦燦的陽光下,黃色和紫色的野花竄得老高,而我們的帳篷就在其中,也象兩朵怒放的艷麗野花。
沈和楊去打了水來,我們煮開一包面,放很多水,天漢依舊說主要喝湯,而且要多吃花卷,每人二到三個,吃飽了才有力氣繼續走路。天漢把面條分給我們,他自己一口不吃,我,丹琪喝了兩口湯便遞給他,但他死活不要,說吃花卷就行了。他是我們五人中最累的,背得最多,吃得最少,表現真是堪比騾子。來前還開玩笑,說所有的行李都由他來背哈,他笑呵呵地答應沒問題。而在山上,我最大的願望就是一人能吃一碗方便面,這幾天都沒怎麼吃飽,也就是撈幾根面條吃,我們帶的口糧不多,要省著些,丹琪是素食者,出發前妖妖給我買了很多零食,我不知道有小孩,看看都是葷的,就一樣沒帶,想著到北京我們再采購點吃的,後來喝酒喝糊塗了,天漢也忙,就沒去成。
天漢又拿幾個杏兒分給我們吃,這是上山前在村裡買的,一直擱包裡,倒有些熟軟了。吃完面條,我們把丹琪帶來的豆腐干、野生菌也消滅完了,袋裡還剩很多油,天漢忙把它們倒進鍋子裡說,一點都不能浪費,這油水明天煮湯喝。我們張大嘴看他小心地把袋子裡的油倒進鍋,但誰沒坐好,鍋翻在墊子上,大家都笑起來,老天都不讓他留下油水。天漢好不容易攢起一點油水,馬上就把鍋高高地放在帳篷的上層網兜裡,仿佛怕我們四個老鼠偷了去。我嘴裡還有半個干硬的花卷,大家已經開始穿衣服了。我急急忙忙咽下去,套褲腿。搭帳篷的時候,周圍很多割人的雜草,把我光著的腿上劃了好多道道,疼死了。又穿上快干衣,帶上沖鋒衣,好多年沒穿過這個了。沈文說我們用得著這麼厚的衣褲麼,天漢說一定要穿上,山上冷。
帳篷外的太陽真好啊,明晃晃地勾引著我們。丹琪說她不想去了,留守,兩個孩子也不想走了。說實話,看著帳篷外這麼好的太陽和滿坡滿坡的花朵,柔和的風緩緩拂動,這裡就象一個夢境,連地上的草堆都滿是軟綿綿的暖意,誰想再動彈呢。天漢又看看我說,瑛兒大老遠來,一個台頂都沒上怎麼行呢,北台我們是來不及了,東台爭取一下吧。這個時候已經17:30了,我想想幾小時後又要暗下來的天色,心裡開始打鼓,說:還是我自己出去走走吧,差不多時間就回來。天漢說,我們輕裝上東台,應該會比白天走得快,趁現在天還亮著,出發吧。
17:37,五人懷著各自的心情,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