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我又一次來到了什剎海,雖然是極不情願和無可奈何的。同幾個朋友一起游覽京城的胡同,從新街口的百花深處開始,穿過護國寺,走平安大道,順著柳蔭街,就不可避免地來到了前海。游胡同,這裡——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去的一站!
如果時光倒退到前幾年,我的心情定是無比舒暢的,我一定拉著朋友去游一游納蘭的相府,看一看和紳的宅邸,去拜一拜廣化寺的香火,望一望銀錠橋前的西山,然而今日,我只有沉重,沉重而無言……
已經很久沒來這裡了,最近的一次是在兩個多月前,一位初中同學從美國歸來,定要重溫一下兒時的後海風光。那一夜,注定是失望的,我在一間不知道名字的酒吧裡喝了一杯30塊錢的紅茶後落荒而逃,再也沒有勇氣多看一眼漂浮在那裡的燈紅酒綠和紙醉金迷。五彩的霓虹和探照燈掩蓋了月上柳梢,歇斯底裡的搖滾取代了楊柳岸的淺吟低唱。什剎海,在金錢的光環下,只一瞬,便從昔日我那神聖不可亵渎的女神,成為了今天敞胸露懷,招搖賣笑的娼妓!
今天的什剎海熱鬧得如同西單、王府井。外國人,外地人,追逐時尚的年輕人,人頭攢動地讓我心痛。我們閃躲著招攬客人的酒吧服務生,閃躲著來來往往的名牌轎車,不忍去看堆在路邊甚至散落湖中的垃圾,不忍去聽與這綠樹灰牆毫不搭調的流行歌曲,一頭躲進了銀錠橋邊的一家小吃店。
在這家標榜著北京小吃的店裡,我們點不到豆汁,點不到艾窩窩,點不到豌豆黃兒和山楂糕,我們四個人在四支類似裝雞尾酒的容器中,各自用吸管品嘗著老北京聞名的酸梅湯,此情此景,我們所吸允到的,除了無奈,還有什麼?
善談的朋友開始聊起他兒時的什剎海以及來這裡釣魚玩耍的種種經歷。我也開始假設,假設是300年前,我們坐在這裡,也許還能看到一襲白衣的納蘭公子,一騎絕塵地從這裡經過。說到高興處,我們撫掌哈哈大笑。然而,也許是故意的,也許是不忍心,我們誰也沒有提到今天的什剎海,就在窗外的那個什剎海……
我們下一步的計劃是穿過煙袋斜街和地安門大街,去帽兒胡同看清朝最後一位皇後婉容的故居。走在京城這條古老的斜街上,兩旁的鋪面林立,身穿吊帶露臍裝的女店員向老外們兜售著古典的唐裝和旗袍,有著幾百年歷史的廣福觀,已經被改成一家很有特色的酒吧,進來出去的人熙熙攘攘。我們正在無知又無情地揮霍著歷史,透支著未來,來換取眼前這一點點可憐的金錢。是了,今天的什剎海已然不是記憶中那一年秋天的落葉,不是那一季寒冬的積雪,已然不是了料峭春寒中岸邊朗朗的詩詞歌賦,不是了夕陽西下裡吱吱啞啞的烏蓬船上吹箫少女的“秋江夜泊”……
我們快步走在街中,沒有停留。在走到路口的那一剎那,我忍住了沒有回頭,這媚俗的什剎海,她已讓我無可留戀……
初稿成於二零零四年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