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上海的酒吧離普通百姓特別是年長者比較遠,即使年輕人去酒吧,那一般也是有特別的目的,當成件事兒來看待,偶爾去一次,少了一種隨意和放松。
************
有人會問,1970年代的上海有酒吧嗎?
可能有吧,可是我沒見過。我所指的,是那時候上海人的“乘風涼”。就是在夏天傍晚時分,搬了小凳竹椅到大街小巷坐著,然後喝茶、“吃夜飯”、“軋三嗚”(聊天)、看書讀報、聽收音機。
************
以前人們下班早,傍晚六點多鐘,已經有人搬出了桌椅板凳,在樓房前、馬路邊、樹蔭下擺了,開始吃晚飯。夏天普通市民的晚飯裡,最常見的就是粥和鹹鴨蛋,那粥是熬得好,上海人愛喝稠一點的粥,米粒兒和水都化在了一塊兒,雪白噴香,上面撒了油黃的鴨蛋,或是雪裡紅、腌江豆等鹹菜,一大碗粥幾口就滋溜下去了。
吃完晚飯大約六點半,正好開始“小說連續廣播”,標志著“露天酒吧”正式開張了。
************
有搬出竹躺椅的(拉直了就是張床),有帶出收音機的,有拿了書報茶壺的,有抱著孩子的,有拎著熱水瓶的,有搖著紙扇蒲扇的。。。
一般人們是按找就近的原則同街坊鄰居坐到一起,也有按照“俱樂部”的形式,按照趣味話題坐成一圈兒的。坐下後第一件事兒是點蚊香,或者往身上抹一種綠色的“蚊子藥水”,然後倒上茶水,搖著扇子,開始“軋三嗚”。
大人的話題自然脫不開日常生活、街坊鄰居的你長我短、政治流言等等,不可能在一天勞累後在去談什麼高雅脫俗的東西。上海地震以後,大家就交流怎麼預測地震,什麼養個貓、金魚來預測地震啦,什麼挖口井來觀測水文啦;天氣太熱了,大家就交流怎樣防暑,什麼應該喝“紅茶菌”啦,什麼單位發的“糖漿水”越喝越渴啦;粉碎“四人幫”後,大家又交流道聽途說的政治傳聞,什麼不讓參加周總理的追悼會,就在門上掛了個小瓶子,什麼和尚將軍會隱形術,象壁虎一樣爬到牆上參加追悼會啦。
對我來說,唯一的非“報告文學”類的聊天是“狗熊”他爺爺給我們講“魯賓遜漂流記”的故事,什麼野人、荒島、火槍,把我們一幫毛孩子唬得驚訝萬分又好奇不已,每天一吃完晚飯就在“狗熊”爺爺的竹躺椅邊圍成一圈兒,一邊輪流給他扇扇子,一邊聽故事。還記得“狗熊”爺爺講故事時擱在肚皮上的“魯賓遜漂流記”是本豎著排版的老書。
除了聊天兒外,也有許多人喜歡聽收音機。那時還沒有什麼電視,所以晚上的廣播節目還算豐富,六點半有“小說連續廣播”,我聽過“三國·火燒赤壁”、“夜幕下的哈爾濱”、“美食家”,後來上海電台還搞了“納涼晚會”,放些音樂相聲之類的節目。
************
“乘風涼”的時間可長可短,一般在八點左右結束。不過也有屋裡熱得受不了,整夜睡在大街上的。
悠閒地躺在竹躺椅上,慢慢搖著扇子,聽著周圍的人輕聲交談著,夜色漸漸降臨,恍惚之間,就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一清早,環衛工人開始掃街時,大街上橫七豎八地睡著昨晚“乘風涼”的人,身上裹著毛巾被。
************
前幾天看個動物電視節目,一大群猩猩聚在一起,或坐或臥、叽叽喳喳、撓癢抓虱,然後昏昏睡去,給我似曾相識的感覺,想了半天,突然想起從前上海的“乘風涼”和現在上海一些酒吧裡的情形。其實,作為群居動物的人,總歸需要有個“公共空間”進行交流,酒吧也好,“乘風涼”也好,都帶有了這個目的。
比較起來,“乘風涼”更平民化些,而其回味也更悠長久遠些了。
--------------
作者:陝西老虎
日期:2002年1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