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早七點出發的,平谷是北京相對偏遠的一個區,從市裡到那兒最近的路線應該是三元橋上機場高速,北皋下道沿京順路到枯柳樹環島後東行,到順義城區再一直東行即可,平谷縣城在順義縣城的正東。
但那天不是這麼走的,西二環到北中軸後一直向北,跨過北三環甚至北四環,一徑上了八達嶺高速,拐到北五環上才掉頭向東,這麼走雖然路程長些,但一路不塞車,到達平谷城區時,是上午九時正。平谷城中心有片很大的廣場,中央立著座舞姿概念的抽象雕塑,金屬制的,銀白色。廣場南邊緊挨著是座公園,從車上遠遠就能望到幾座亭台樓閣。
今天我們是專程下鄉的,要去的七個村子分別隸屬於三個鎮一個鄉。先近後遠,從城區邊上開始,第一個是王辛莊鎮的太平莊村。這個村靠著一條不寬的公路,村子裡也就一條主街,和公路垂直,村口上有幾家小商店,周邊亂糟糟地堆著些建材管子等等,邊上有幾座二層小樓,是農民的住宅,都是平頂,新一點的鋁合金窗,封閉陽台,舊一點的則是鋼窗,外牆上貼著些白瓷磚,門框和檐口有些黃色、綠色的釉面磚裝飾。
有一棟舊點的樓院門敞著,主人從裡邊走出來,是位黑黑胖胖老者,60來歲的樣子,戴著副眼鏡,穿一身西裝,白襯衫打著紅領帶。我們跟著他進去,院子很小,3分地的宅基,三邊蓋上房子就只剩巴掌大的空地了。一邊兩間平房廂屋,一邊是倉庫,一邊是廚房。正房雖然是樓,也還是農捨的常規格局,一明兩暗,當中是廳,兩邊是臥室,樓上樓下都如此,只是樓上有個陽台,大概是冬天的緣故,往陽台去的門鎖著。樓梯在堂屋的後部,踏步做得很舒服,遠不像城裡復式戶型中的小樓梯做得那麼又窄又陡。對著樓梯有衛生間,不過主人說沒用過,他們平時還是習慣用院裡的廁所。
院門外邊到村路間的地方倒是挺寬敞,一邊擺著幾垛白菜,另一側堆著一人多高的柴垛,主要是干樹枝和玉米秸。我問房主平時是否燒薪柴做飯,他說做飯用煤氣罐,這些薪柴是蒸大餡團子用的,他老婆每天要做許多大餡團子騎車到平谷城裡去賣。我也不知道這位老先生是管做團子還是管賣,反正平時不會就這麼西裝筆挺在一邊袖手旁觀吧?他家房不小,但家裡的擺設實在太簡陋散亂了,和主人那整齊的儀表很不相稱。
等到大興莊鎮的西柏店村時,就看到真正燒柴草做飯的了。也是個老頭兒,不過不穿西裝,只穿著家常的舊襖,戴著頂布帽,滿臉皺紋。老人是坐在當院在燒火,往裡填柴的爐子似乎是只鋸了半截的舊汽油筒(他們管叫冷灶),柴禾扔了一院子,煙散了半條胡同,嗆得人咳嗽流淚。這家是80年代蓋的平房,一排六間,院子大些。廚房裡也有煤氣灶和電飯煲,院子角落裡棚下堆著大煤塊,這家看來是各種能源並用的。城裡早已是供暖的時節了,可女主人說他家的土暖氣還沒燒,煤太貴了,要五、六百塊錢一噸,一冬下來就得將近兩千元,煤氣罐要90多元一罐,所以平時做飯就盡量燒這滿院子冒煙的冷灶了。
其實即使燒火取暖,村民們也一般只把房間燒到十二、三度即可,不像城裡,低至16度大家就會投訴了。不過有一點,鄉間的房屋日照相對充足些,人們的戶外活動也相對多些,這可能也是對寒冷耐受性比較強的原因之一吧?好些家還保留著土炕,這其實是一種既經濟又舒適的取暖方式,不論室溫如何,只要炕燒熱了,就能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把一天的勞累歇過來了,好多傳統的生活方式其實都是很生態的。
村裡有些家在起新房,還是傳統的木構架,梁上架檩,椽上鋪麥桿編成的葦箔,再上泥鋪瓦。新蓋的房了都很高,平房得有四、五米高,家家都比著,誰家的房子高誰就被羨慕。其實房子高大固然敞亮並且夏季比較涼爽,但也並非越高越好,就此攀比似乎更無必要。我覺得就廂屋那高度給我住著就夠了,已經比城市的單元樓要高得多,北京畢竟還有漫長的冬季,房子太高,蓋的時候多花錢,取暖時也還要多花錢。
在鎮政府的食堂吃午飯,每個鄉鎮政府都蓋得像模像樣的,連食堂也干淨整潔,不像城裡的寫字樓白領們,經常隨便叫份盒飯當午餐。豬肘子實在是太大了,當然也就炖不進鹹味兒去了。主人一個勁兒讓吃排骨,說你光吃那些做什麼,在減肥麼?可排骨一塊都有拳頭大小,要吃下去的話就甭吃那些別的了。“那些”是指凍豆腐熬白菜,連湯盛在鍋子裡,還有小黃瓜,拌豆腐絲,粉條熬豆角——熬豆角之後就上來主食了,一大盤散落著的面片,黑糊糊的有的還沾著粉條,這叫展卷子,賣相不佳,但吃起來味道相當不錯,油鹽鹹淡正合適。聽主人介紹才知是用死面擀好切寬條扭股,貼在熬菜的鍋壁,有點兒類似天津人貼饽饽熬小魚的做法,菜湯滾後半浸面卷,半煮半烙,油鹽味進去,難怪這麼香呢?是當地普通人家常吃的飯食,飯菜一鍋熟,特別適合熬豆角,做時加點兒肉味道更好。
下午我們往熊兒寨的老泉口村去,這地方在平谷的北部山區,路途較遠。進山後見公路兩側全是大片果園,一望無際直伸延到山跟,想必春天時這一帶應該是桃花夾道,風景絕佳。平谷產桃,其實桃子自古就是北京的特產,各區縣都有栽培桃子的歷史,比如海澱西山一帶、甚至我童年時期生活的紫竹院附近都是大片桃園,出產質量極佳的大蜜桃,連我上的小學裡都有一片。只不過現今近處的果園都變成了樓盤,所以輪到平谷這樣的深山來打桃招牌了。平谷現在是把桃當招牌來打的,尤以大華山鎮的最有名,在王府井街上能賣到每斤50元。往熊兒寨去的路經過大華山,這是個比較熱鬧的深山集鎮,學校、飯館、商鋪擠滿了一條街。
比起來,熊兒寨要安靜得多,那兒的天特別藍,藍得一塵不染,周圍的山也都整齊干淨得似乎一塵不染。老泉口是個民俗旅游接待村,各家的房子依山舊勢高低錯落地分布在幾裡長的山谷裡。房頂上曬著玉米棒子和切開了一半一半的南瓜,我很奇怪這南瓜這樣曬干了可怎麼吃呢?村裡人說就不吃了,把瓜籽取出來吃了,剩下的瓜就不要了。我覺得很可惜,南瓜在城裡並不是很便宜的蔬菜。
那家民俗接待戶也是干淨得一塵不染,不管是院子還是房間。正房是待客的,主人只住院門邊的倒座,帶玻璃轉盤的餐桌,金屬腿的椅子,檔次雖一般也算是該有的都有了。裡屋有炕也有床,六十塊錢一個人,可以住一晚上管三頓飯,當然也只能做夏天的生意,說是倒還有不少客源。
這村主業是果樹,也就是靠種桃子生活。村裡後山上有一眼老泉,據稱泉水清洌四季不枯,可惜時間匆忙未能一看。
最後去的南獨樂河鎮是在平谷南部的淺山區,甘營村就是一半平地一半山。山上也是果園,不過不是桃樹是柿子樹,柿子好象不如桃子掙錢。好在這邊工業相對發達,村裡辦了幾家工廠,生產建材、給日本加工襯衫。村南山跟下有一條渠,與金海湖相通,現在已無水,聽當地人說是去夏天年為了防汛,把金海湖的水放干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蓄起來。
也許是季節不對,這一路沒看到水,只西柏店村有些魚塘,也是人工挖掘的,打了深井水來灌。平谷有金海湖,但區域內自然河流不多,這大概也是旅游業不及懷柔的原因之一吧?
回縣城的路上,看到了落日。那輪圓圓的紅太陽就架在褪盡了葉子的冬天的樹梢上,一直往西,一直看著紅太陽。離開平谷的時候,天就已經全黑了,平谷的街道不亮,傍晚的市區就已經處處是一種上門關窗的感覺了,而北京城裡此刻有好多人還沒離開辦公室呢,還有好些人正在路上,就像我們現在這樣,離家還有一、兩個小時的時間,如果我想住在天很藍、樹很綠、環境很好的地方,我就得總像現在這樣,每天花一兩個小時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