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星光的夜晚,伸手不見五指般的黑暗。背著包從長安街竄到司馬台長城腳下,城市的擁擠和喧嘩因距離而被屏蔽。投宿長城腳下的小村,因我的到來而引發的幾聲狗吠,在夜裡越發襯出這裡的寧靜。
臨睡前,向屋主的兒子打聽現在這長城的情況,答曰“有點險”。
殘美的愛戰虛名
一夜無夢,忘記了在鬧市裡連日的疲倦,只有對山上那蜿蜒的長城的想象。凌晨三點,清澈寒冷的空氣徹底打消了我的睡意。借助一點燈光向山而行,朦胧的夜只有自己腳底“嚓嚓”的聲響,心裡卻感到實實在在的快樂。自從第一次看到司馬台殘破而華麗的身影,我便一直在幻想著司馬台上的日出,當那簇新溫暖的陽光照耀在古老殘破的城牆上,又將會是怎樣的一番美麗的景象?
山間的露水已經蒸騰成薄薄的霧氣,透過那層朦胧,依稀能夠分辨出這山的輪廓,雖然只是一個高大如屏的巨影,卻仍然能感覺出它逼人的氣勢。長城自山海關而西,如蟠龍一般繞過這北方峻嶺,在北京北部的群山中蜿蜒。似乎北方人對長城總有特殊的感情,每每縱情山水,我總愛抬起頭瞇著眼睛四處張望那群峰之巅,試圖分辨那懸崖之上的形狀,到底是一座被人遺忘的破舊敵樓,還是一塊天然而成巨巖。而長城,總也在不經意間出現在我視線的邊緣,好像是一個老朋友,給我一份驚喜。
鐵索橋東面的敵樓隱約可見。遺憾的是,在地勢較低的河床中原有的一座十分難得的關口及過水券門,卻因為上個世紀興修水庫而被拆毀,於是分據水關左右的敵樓從此隔橋而望,不再相連。如今,從鐵索橋向東便是今天意義上的司馬台,而索橋的另一端則屬於另一段長城金山嶺了。其實,這段建於明朝洪武初年,曾經在薊鎮總兵戚繼光監督下加固的長城,原本“長二十六華裡,共有敵樓九十一座”,但今天,長城卻早已不是大將軍管轄的軍防,而成為了旅游公司和當地人的衣食之源。也許,這些在長城上下營生的人家,他們的祖先也曾千辛萬苦燒制城磚,也曾擔著城磚爬上那重巒疊嶂,流血流汗。先人植樹,後人乘涼,大約也算是這長城上自然而然的因果。
從山下而上的路直通司馬台東二樓。從此便可見長城依山而上。城磚依山而鋪,密而直上,窄處甚至不能容下整個腳掌。這長城雖不似八達嶺般蜿蜒跌宕,卻因山勢而險峻異常。敵樓白色的身影浸染在無邊無際的深藍晨霧之中,用它黑洞洞的眼和嘴向我發出無聲的召喚。快步而過,剛剛妄想居高臨下,卻發現前方又有一座敵樓逼面而來。它臥在山巅,默然藐視著獨自夜行的我。轉身,來時的路卻已被夜色吞沒得消失不見。
在這靜寂群峰間,長城仿佛馱著一只只敵樓怪獸的神秘白龍,在山脊上酣然而臥,卻又似隨時會騰空而起,把我一起帶上雲巅。腳步聲在空曠的山間似乎得到了回應,“啪啪啪——”是古老的游靈隨我一同攀登?停住仔細聆聽,卻只聽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四下尋覓,只有眼前的長城,殘缺凌亂。司馬台歷經數百年風吹雨打後的精美,在黎明前的夜色中竟如此動人心魄!殘缺中依稀可辨的穹窿頂,雙邊牆,還有那些設計巧妙布滿射孔的障牆……猶如萬裡長城修築在天地之間的博物館。慶幸,這一磚一石終為人所識,沒有重復那悲慘的命運,流落為圍牆、豬圈,灰飛煙滅;慶幸,它被封了個“世界文化遺產”的美名,沒有被魯莽和無知地整修一新,被埋葬在現代化的水泥鋼筋的墳墓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