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節那天傍晚,我走過門前的人行天橋時,看到路邊有好幾個人在放煙火,他們把彩炮放在馬路上——就是馬路中間,點著了,一顆顆的火星就竄出來,竄到兩三層樓的高度,然後炸開在夜空中變成了一朵朵艷麗的彩花,一朵,又一朵,一朵接一朵地在空中盛開著,有的差不多就在我頭頂的高度上,開放著,我居然一點也沒想到躲閃。
還有放彩繩的,拿在手裡掄著一邊噴出眩目的火花。紅色的小鞭是十幾米一掛地鋪在馬路上,也有的掛在院子的鐵門上,放完一掛要好幾分鐘的時間。所有路上的車子,此時都為了煙花而停下,而躲避,好象一切進行中的節目都因著這煙花的盛放而歇息了。
燈節這天很冷,比今年的臘月三九天還冷,西北風呼呼地吹著,吹得皮膚生疼。我入神地看夜空中盛放的煙花,看得差不多就要流下淚來。
我真的是很慶幸今年煙花解禁了,要是沒有煙花炮仗的絢爛和聲響,這個春節、這個新年正月就更加灰色。
最近我常常想,我要是信一點什麼就好了,哪怕是信鬼神呢?不管信什麼,信的那東西就總能占據我心裡的一點位置,也就能把生命的負荷多少卸去一些。燃放煙花爆竹的習俗最早好象就是與鬼神有關的,而我從小對這項活動就興趣不大,並曾在十幾年前為禁放歡呼過,可見我天生就缺乏信仰,既然如此,那日後我所遭遇到的一切也就都在情理之中了。
就在幾個月之前關於煙花解禁的討論中,我仍然是禁放令的堅決支持者,我怕火,除了做飯我不想它在別處出現。我不喜歡震耳欲聾的喧囂,也不理解為什麼非要為了一團彩色的光芒去點火燒鈔票。但今天我看到有人在燒了,他們燒他們的鈔票,我看到他們的鈔票在夜空裡綻放開來,成為一朵朵艷麗的大花,在我頭頂上開了又敗了,出現了又消失了,這種閃爍的圖案觸動了我內心裡藏得最深的那部分,讓我溫暖,讓我幸福,讓我激動,讓我溫暖幸福激動得要流下淚來。
和煙火一樣讓我改變了看法的,還有麻將。麻將是我曾經最厭惡的東西,我不理解為什麼要把時間耗在這種不會有任何進展的游戲上。
可我今年第一次感覺,麻將是溫馨的。盡管我仍不上桌,但我在一間有人打麻將的屋子裡坐著,就已經在被這種溫馨感染了。四個人——彼此有血緣關系、有親情的四個人,圍坐在一張小桌邊,觸摸著一堆刻著些奇怪符號的硬塑料塊,發出嘩啦啦的聲響——這才是一個家庭的聲響,沒有進展,沒有收益,對了,這才是家,家人的生活不是職場,不需要業務上的提升,不需收益,只要坐在一起就夠了,無所事事地把在一起的時光消磨掉。
能夠坐在一起把時光無所事事地消磨掉的地方,才是溫暖的家。能夠無所事事地消磨掉的時間,才是假期。能夠心安理得地點火燒鈔票聽響看綻放的時刻,才是過年。
還有酒,還有電視和影碟,還有每天的小說、游泳館、桑拿房,新的首博和舊的美術館,靠近美術館的沙灘街上的小書店,裡邊能買到的用種子栽盆景的小書,嵩祝寺和智珠寺周邊那些古老狹窄的小胡同,走著走著就能碰到一處所在——或是建在一座空王府裡的中國第一所大學堂,或是一位文學泰斗生前住過的一所小小四合院……許許多多我曾經一直有意無意回避著、遠離著的東西,在這個平淡無奇的春節裡,它們像這被禁了多年的煙花爆竹一樣,突然間讓我感覺到溫暖幸福激動,溫暖幸福激動得忍不住要流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