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重慶紅衛兵墓地
大約是在巴蜀鬼才魏明倫的雜文裡知道重慶有一處紅衛兵墓地,2006年秋,筆者飛往成都、重慶等地作半月游。戴過紅衛兵袖標的我,對曾經逝去的那些荒唐歲月記憶猶新,雖然因為家在農村,又太小,沒有參加過武斗,但那些記憶至今讓人不寒而栗。
從成都五桂橋汽車站坐了大約六個小時的車才到了重慶,在汽車上我就打聽有關紅衛兵墓的情況,可全汽車裡的人大多是買賣人,沒人知道它的位置。於是我決定到重慶的菜園壩火車站去住,那裡四通八達,打聽道路肯定方便。
重慶火車站四周都在施工,費了好大勁才出了站前廣場,在附近找到一家叫山城飯店的賓館住了下來。急急忙忙地向一位年輕女服務員打聽紅衛兵墓的確切位置,漂亮的服務員睜著大眼睛看著我說:我在重慶生活二十多年了,沒聽說有什麼紅衛兵墓啊。接著她又問我:是不是烈士墓啊?要是烈士墓,那就是在歌樂山上了。白公館、渣滓洞,都在那裡啦。從火車站有車可以去呀。幾句話弄得我哭笑不得。烈士墓、紅衛兵墓,這哪能同日而語啊!不過這句話也提醒了我,也許當時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紅衛兵們真的以為他們的行動是可以和歷史上那些英雄相比的,把墓地建在那裡也未可知。不管如何,反正是要去歌樂山的,明天先到白公館、渣滓洞轉一圈再說,說不上在那裡可以打聽出來呢。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坐上去歌樂山的公共汽車。一個上午的時間在講解員的話語聲中和仿佛的腳鐐聲中度過的,感覺這些死在監獄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可是當我抽空向那些講解員打聽紅衛兵墓時,她們異口同聲地說不知道,因為重慶根本就沒有這樣一個旅游景點!出了渣滓洞大門是一個大型停車場,有一位掃垃圾的老頭在悶頭干活。我想,只有年紀在五十歲以上的人才能知道吧。於是我抱著試一試的想法向這個老漢打聽起來。老頭打量了我一下,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還有人想到紅衛兵啊?我說,我當年也是一個紅衛兵。
老人像是碰到了老鄉一樣,停下手裡的活說:我當年也是紅衛兵,而且是在死人堆裡爬出來的。現在下崗了,歲數也大了,沒有工作,只能靠給景點打掃衛生掙點錢來混日子。於是我就問,那你一定知道紅衛兵墓地了。他說:坐汽車回市裡,在沙坪壩火車站下車,就在火車站附近的沙坪公園裡。我感激地握了一下老人那粗糙的手向他告別,就急忙向沙坪壩趕去。
沙坪公園是一處很大的開放式公園,不收門票。進得園來,我無心觀看別的景色,盡管那裡的環境不錯。可是當我向游人們打聽紅衛兵墓地的位置時,還是沒人知道。原來,這裡多是年輕的情侶或周邊市縣趕集上店的人。最後在一位打太極拳的老漢那裡打聽到,具體位置就在西南角上。
公園東低西高,拾階而上,是一處幽深的人跡罕至的去處。在野草叢生的一個角落裡,一道舊磚牆圍著的地方就是它了。朝南開著一道用鐵管子焊的門,大門開著,門邊上的牆上寫著四個紅字文革墓群。
墓地不大但墓碑十分擁擠,樹木自然生長著橫七豎八,一些枯木雜草早已將小路擋得沒了下腳的地方,從而證明這裡很少有人光顧。環顧四周只有我一個人在那裡發著懷古之幽情,間雜著還有一些恐怖感。這些墓碑參差不齊,高大的居多,樣式有中國式的,還有的竟有西洋風格,虧得當年這些造反派們想得出來!看到碑文的字跡多半脫落,知道這是無人管理的原故。碑的下方是墳墓,最多的一個墓裡埋著十幾個人。有資料說,重慶是當年武斗的重災區,除了飛機沒用上,幾乎當時軍隊中的常規武器都用上了。據說,重慶不只這一處紅衛兵墓地,那幾處墓地是文革後,人們為了撫平心靈的創傷,也把它們撫平了。是巴金老人在世時堅持下,才保住了這樣一塊地方。
沙坪公園這塊墓地共建有110多座墓碑,埋了大約550多個紅衛兵,他們都是在那個年代,為了保衛毛主席和捍衛紅色政權而戰死的。碑上的字多用唯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換新天和革命烈士永垂不朽的口號,也正是這些口號,才把他們送上了不歸路。看到圍牆上寫著的誰家孩子長眠於此,我心裡又生出些許悲衰。誰知就在這時,離墓地不遠處有一處長廊或涼亭什麼的,有一群老年男女在唱老歌,聲音嘹亮,分明是《大海航行靠舵手》和《我們心中的紅太陽》,大有白頭宮女說玄宗的味道。
看了碑上那些殘缺不全的碑文我知道,埋在這裡的人多是一些年輕的工人和學生。我們可以設想一下,當時不是那場革命,他們這些人也許也能出一兩個科學家、教授、政治家、企業家什麼的。但是,那個年月人們的狂熱被鼓到了極致。連身為國家主席的劉少奇,親自參與了制定憲法,可憲法保護不了他,最終在他臨死時,甚至連自己的真實姓名都不能寫在焚屍單上!
是像某些人說的這些人死有余辜或某些人說的青春無悔能概括得了的嗎?任何拋開歷史來說事的辦法都是不公正的。難道這些人的悲劇是他們個人造成的嗎?人們可以把所有的紅衛兵墓地扒平,但無法抹掉人們心中十年的心痛。以色列的哭牆、唐山的地震殘樓保留地,都是像紅衛兵墓地一樣給人以警示的作用。現在總書記提出和諧社會的理念,是有著一種包容的大度心態的,我想,再也不會有人生出要扒掉這塊墓地的想法了。
堅持保留這塊墓地的巴金老人也已作古,我想他的用意決不僅僅是讓人們去痛恨這十年,而是通過它來反思我們的社會,沒有科學、民主和法治,只能盲從於某些大人。那樣的話,和封建社會又有什麼兩樣?
在這塊墓地中我錄了大約二十分鐘的錄像,我要把它拿給沒有看到的年輕朋友看,讓他們記住這段歷史,不要辜負巴老的良苦用心。
有一小詩不由地產生了:誰記當年紅衛兵?空將熱血染旗旌。人間已換蒸蒸世,荒冢殘碑盡日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