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塘裡的一張床
在我的印象裡，小劉子從來沒有一本正經地聽過博物館（不管哪個博物館）講解員的講解，所以當我看到他畢恭畢敬站在一張床前，毫無抵抗地聽憑講解員的灌輸，不由起了比展品更大的興趣，走到他的身邊一探究竟。“你知道那是什麼意思麼？”他看到我，便指著那床問我，臉上浮出暧昧的笑。我看了看床，是那種古代的，前後兩進象個小房間似的床，外面雕刻了許多松鼠，在樹林間跳躍覓食。“是一些松鼠。”我有些迷惑，“是裝飾吧。”“是裝飾。你知道這裝飾的意思麼？”小劉子說道，“他們在上面刻了許多松鼠是因為松鼠喜歡儲藏松子，把吃不完的松子藏起來留到下一次吃，可它們每次都忘了上次儲藏松子的地方，所以就東藏一點，西藏一點，撒得森林裡到處是松‘子’。以前的人希望這張床上的人能夠象松鼠一樣到處撒子。”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傻傻得接口：“是啊，雕刻裡總含有一點意思的。”小劉子的補充適時而至：“這張床是很久以前的一張婚嫁床。”
這次他笑得連蒙那麗莎也比不上了。
所謂博物館，是西塘的一幢民宅小樓，主人羅致了一些展品陳列其中，便開山立櫃，於大門票之外另收兩元的參觀費。不過那張精致的床的確給我留下了特別的印象，不知道是因為那雕刻的含義還是雕刻本身。
說真的，西塘原本不在行程上，只是幾個朋友找了輛車在浙江的公路網上東游西蕩，正好路過了這裡，於是一頭扎進來。以前從未來過這兒，但在我的感覺裡，西塘和周莊烏鎮這些水鄉小鎮原都是同一類的，只是沒有了沈廳和張廳的繁華，沒有了古戲台和那些作坊的喧鬧，走在西塘的街上有點意外的寧靜。說到沈廳、張廳，應該是周莊的驕傲。一個是貴胄的私邸，一個是巨賈的毫宅。相形之下，西塘就很見拙了。西塘的深宅大院很少，一定要列舉，只有兩個。一是倪氏故居，一是王家大院。前者是上海副市長倪天增的老家。當年倪天增從這裡踏出去，可能後來也沒有再回來過；後者是據說南宋初年御營制置使王淵後人的棲所，當年他們從外面躲進來，可能後來再也沒有出去過。西塘不出產貴族，也絕少同貴族擠眉弄眼，眉目傳情。前後八百年能夠與“權貴”搭上邊的，怕只有這兩位了，而這二位的輝煌，又都不在西塘。
讓西塘敝帚自珍的，是那三裡廊棚。
廊棚依河傍屋，蜿蜒曲折，斜站在橋邊凝視，這廊棚被日復一日的炊煙和水霧氲得班駁，質樸得有些寒酸。而這寒酸裡，刻錄了這裡昔日的輝煌。當地人告訴我們，西塘的廊棚並不是什麼公共工程。它最初的藍本是沿河店鋪在自己門前搭建的，供自己的客人遮風避雨的涼棚，雖然很簡陋，但的確很實用。已經不知道是誰，是哪一家店鋪率先這樣做的了，唯一知道的是，這種以人為本的客戶服務感動了左鄰右捨的同行，大家紛紛在門前建起了涼棚。當大家的涼棚都建立起來了，人們才發現，各家的涼棚已經聯成一片，綿延數裡。能夠綿延數裡，那該有多少店鋪呢？而一種出於商業私利的個人行為最終卻導致了一項服務大多數人的公益工程。當亞當斯密還在探討這個命題的時候，他也許不曾想到地球的另一端，一群鄉下商人已經在實踐他的思想了。什麼叫商業文化？面對這三裡廊棚，空洞鼓吹“商業文化”的人應該感到失敗。不去管什麼利潤和資產負債表，單這廊棚，西塘有它驕傲的資本了。
船夫裝腔作勢地搖了十幾分鐘的槳，從我們身上真槍實彈拿走了幾十塊的船資，把我們撂在一個叫“七老爺廟”的地方，約好時間後自顧自走了。七老爺廟，又稱隨糧王廟，是西塘香火旺盛的所在。傳說古代西塘一帶鬧饑荒，一個官員押糧路過此地，看到號稱魚米之鄉的地方竟然饑荒遍野，於是心一軟，便把自己所押的糧就地分發，解了地方上的苦難，而他自己則因為違反了命令，被按律懲處。西塘人感恩戴德，修築了這個廟，而那個官員就被當地百姓奉為“隨糧王”，享受此地的香火。這個傳說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再淳樸的人也未必會憑空造一個偶像頂禮膜拜，我相信古代某時，確有一個善良的官員，放棄了自己的職責，成全了良心。當然，從行政學的角度來看，這位前輩實在不能成為當代公務員的典范。但西塘也不是化外之地，“隨糧王”的封號雖不見於歷代朝廷的典冊，卻被這裡的百姓虔誠地供奉起來。西塘不出產貴族，也絕少同貴族擠眉弄眼，眉目傳情。為什麼？七老爺廟應該是個很好的注解了。
離開西塘的時候又路過那家小博物館，隔著青磚牆，看不到那張床。但這次西塘的游興應該是被這張床引起來的。想象不出這床披紅掛綠全盛時的樣子。心裡隱約飄來夫子的名言“飲食男女”，也算是西塘的濃縮吧。
在我的印象裡，小劉子從來沒有一本正經地聽過博物館（不管哪個博物館）講解員的講解，所以當我看到他畢恭畢敬站在一張床前，毫無抵抗地聽憑講解員的灌輸，不由起了比展品更大的興趣，走到他的身邊一探究竟。“你知道那是什麼意思麼？”他看到我，便指著那床問我，臉上浮出暧昧的笑。我看了看床，是那種古代的，前後兩進象個小房間似的床，外面雕刻了許多松鼠，在樹林間跳躍覓食。“是一些松鼠。”我有些迷惑，“是裝飾吧。”“是裝飾。你知道這裝飾的意思麼？”小劉子說道，“他們在上面刻了許多松鼠是因為松鼠喜歡儲藏松子，把吃不完的松子藏起來留到下一次吃，可它們每次都忘了上次儲藏松子的地方，所以就東藏一點，西藏一點，撒得森林裡到處是松‘子’。以前的人希望這張床上的人能夠象松鼠一樣到處撒子。”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傻傻得接口：“是啊，雕刻裡總含有一點意思的。”小劉子的補充適時而至：“這張床是很久以前的一張婚嫁床。”
這次他笑得連蒙那麗莎也比不上了。
所謂博物館，是西塘的一幢民宅小樓，主人羅致了一些展品陳列其中，便開山立櫃，於大門票之外另收兩元的參觀費。不過那張精致的床的確給我留下了特別的印象，不知道是因為那雕刻的含義還是雕刻本身。
說真的，西塘原本不在行程上，只是幾個朋友找了輛車在浙江的公路網上東游西蕩，正好路過了這裡，於是一頭扎進來。以前從未來過這兒，但在我的感覺裡，西塘和周莊烏鎮這些水鄉小鎮原都是同一類的，只是沒有了沈廳和張廳的繁華，沒有了古戲台和那些作坊的喧鬧，走在西塘的街上有點意外的寧靜。說到沈廳、張廳，應該是周莊的驕傲。一個是貴胄的私邸，一個是巨賈的毫宅。相形之下，西塘就很見拙了。西塘的深宅大院很少，一定要列舉，只有兩個。一是倪氏故居，一是王家大院。前者是上海副市長倪天增的老家。當年倪天增從這裡踏出去，可能後來也沒有再回來過；後者是據說南宋初年御營制置使王淵後人的棲所，當年他們從外面躲進來，可能後來再也沒有出去過。西塘不出產貴族，也絕少同貴族擠眉弄眼，眉目傳情。前後八百年能夠與“權貴”搭上邊的，怕只有這兩位了，而這二位的輝煌，又都不在西塘。
讓西塘敝帚自珍的，是那三裡廊棚。
廊棚依河傍屋，蜿蜒曲折，斜站在橋邊凝視，這廊棚被日復一日的炊煙和水霧氲得班駁，質樸得有些寒酸。而這寒酸裡，刻錄了這裡昔日的輝煌。當地人告訴我們，西塘的廊棚並不是什麼公共工程。它最初的藍本是沿河店鋪在自己門前搭建的，供自己的客人遮風避雨的涼棚，雖然很簡陋，但的確很實用。已經不知道是誰，是哪一家店鋪率先這樣做的了，唯一知道的是，這種以人為本的客戶服務感動了左鄰右捨的同行，大家紛紛在門前建起了涼棚。當大家的涼棚都建立起來了，人們才發現，各家的涼棚已經聯成一片，綿延數裡。能夠綿延數裡，那該有多少店鋪呢？而一種出於商業私利的個人行為最終卻導致了一項服務大多數人的公益工程。當亞當斯密還在探討這個命題的時候，他也許不曾想到地球的另一端，一群鄉下商人已經在實踐他的思想了。什麼叫商業文化？面對這三裡廊棚，空洞鼓吹“商業文化”的人應該感到失敗。不去管什麼利潤和資產負債表，單這廊棚，西塘有它驕傲的資本了。
船夫裝腔作勢地搖了十幾分鐘的槳，從我們身上真槍實彈拿走了幾十塊的船資，把我們撂在一個叫“七老爺廟”的地方，約好時間後自顧自走了。七老爺廟，又稱隨糧王廟，是西塘香火旺盛的所在。傳說古代西塘一帶鬧饑荒，一個官員押糧路過此地，看到號稱魚米之鄉的地方竟然饑荒遍野，於是心一軟，便把自己所押的糧就地分發，解了地方上的苦難，而他自己則因為違反了命令，被按律懲處。西塘人感恩戴德，修築了這個廟，而那個官員就被當地百姓奉為“隨糧王”，享受此地的香火。這個傳說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再淳樸的人也未必會憑空造一個偶像頂禮膜拜，我相信古代某時，確有一個善良的官員，放棄了自己的職責，成全了良心。當然，從行政學的角度來看，這位前輩實在不能成為當代公務員的典范。但西塘也不是化外之地，“隨糧王”的封號雖不見於歷代朝廷的典冊，卻被這裡的百姓虔誠地供奉起來。西塘不出產貴族，也絕少同貴族擠眉弄眼，眉目傳情。為什麼？七老爺廟應該是個很好的注解了。
離開西塘的時候又路過那家小博物館，隔著青磚牆，看不到那張床。但這次西塘的游興應該是被這張床引起來的。想象不出這床披紅掛綠全盛時的樣子。心裡隱約飄來夫子的名言“飲食男女”，也算是西塘的濃縮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