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佛說:彼岸有花,誰能得到便可拋卻一世浩劫。我涉水而去,清泉吻過我素白的衣襟,依依不捨。花開七瓣,各自寂寥。我輕啟嘴唇,終於還是偏頭一笑。於是嫣然荼蘼,虹色凋零成一痕神谕,頃刻終結。我失去所有,除了呼吸僅余下眸子和笑容。
有光恍惚照耀,我看到他的臉,少年瘦而孤僻的臉,眼神中有陰影一樣的惆怅。我側躺在病床上,因胃的劇烈絞痛而蜷縮起身體,長發痛苦掙扎而四散各處,他的手指輕撫我耳畔的縷縷發際,肌膚缭繞,依舊聞得到指尖的松木香氣。關於這香氣的記憶來自於他年少時的清新,使人感覺跨入初春的小花園,一切正在蓬勃地展望,因此我在很多年後依然可以在一大堆面目渾濁的成年男人當中,辨識得出這唯一的少年。我把臉枕在他的腿上,而毫無警覺地閉起眼睛入睡,仿佛對自己將要面對的一切無知無覺。我在夢中看到過去的自己,滿櫃子的雪紡,絲綢,熱衷於頻繁的娛樂生活,並且樂此不疲。我以為擁有了旁人無法起及的一切,自信可以享受這些迷離的夜晚以及燈紅酒綠的人群而不會深陷其中。每個這樣的情景仿佛是我的夜游園,被蒙了眼睛,明知腳踏之處遍是荊棘,伧惶觸摸而不得因果。感受不到痛與哀愁,只是冥冥之中有種力量趨駛我愈夜愈前行。醒來後頭疼欲裂,因為在夢中走了太長的路。此間的情緒一波三折,情感依賴與離別的挫敗,獨自開始旅行的未知與危險,似乎都是過往的路途,且夢境裡隱藏諸多的機關和隱喻。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慢慢地感覺到自己,成為一個時常會心存留戀的人。在飛機上,看到窗外的白雲,大朵大朵,厚重起伏。連接成一片白茫茫的海洋。知道我與它的邂逅,只在於這七月夏日的高空,從北到南。天空透藍明亮,不可測量,也無可追尋。如此良辰美景,在彼此的沉默相對中,就是一種完滿終局。即是我把臉貼在封閉玻璃窗之後,凝望它的這個瞬間。
來到上海是參加公司的半年總結會議,商場上的種種爭斗與輸贏結果,都會被赤條條的擺到桌面,大家會從各種角度理性分析討論而謀求今後的未來遠景。一直以來都會對工作報以充沛的激情,它所給予我的不僅僅是生活與物質的保障,更多的是覺得自己心智日益豐盛,點滴細微事物都會動心動容,因此心裡充滿激蕩。職場之上得以忽略掉性別,年齡,而只有輸贏得失之分,我一直衷情於這樣的氛圍,所有的壓力與挑戰會在短時間內激發出原始的獸性,我因嗅得到血腥而會愈加興奮,激發出隱匿於無數平淡形式之下的本能,因此感到身心愉快。身邊有一些人經常會講一些華麗的大道理,或是抱怨自己的才能被壓抑或曲解,亦或是無端端的跳出來指責他人的年齡與經驗,我理解他們的動機,寬容他們的言行,但我看不到他們的努力,更是體會不到他們有什麼清晰的思路去實現他們口中的那些偉大理想,因此這些人會在短時間內在這個圈子消失而不足為奇。
外灘中心50層的CJW餐廳燈火輝煌,公司為北京辦事處拿到超大的一筆定單而大擺慶功宴,同事們高聲談論看中的一套房子或者最新款的車子,這一役的勝利可以滿足他們心中的諸多夢想,而使他們不再隱晦自己所想得到的物質滿足。周遭擁堵著盛裝的人群,艷麗的女子穿雪紡禮服,男子油頭粉面,隱匿於這貌似時尚的偽資產階級的浮華之中。身邊剛好有一群人低聲說話,隱約聽去分明是在用一種迂回的方式取笑這一次的成功只不過是另一樁深有內容的龌龊勾當,然後心照不宣地發出笑聲。剛剛還面見著盈盈笑恭維不斷,背後就诋毀譏諷。這種情景見得太多,只是覺得麻木,無聊。然後就看到他,穿一件簡單的白色襯衣,從敞開的領口裡能夠看到脖子赤裸的肌膚,以及他那迷人的微笑。雙眼微微瞇起,溫暖照耀,原來這世界上不只有一個太陽。他是我的童年伙伴,一直是在城市中成長起來的男子,但一切卻似乎都流落在城市之外。語言裡沒有浮誇和矯揉造作,而且一直自由自在,抽很多很多的煙。他的生活一直是在旅行,因此也不太有機會經常看他抽煙,每個人都要接受生活裡因為某個人的離去而產生的空缺。我失去一個曾經陪在我身邊,會從煙盒裡拔出煙來,然後讪讪地笑,說:你這個小耗子。
在黑暗中站在50層的寬大窗台前,看著燈火闌珊的城市夜空,點一根煙給他,看著他在抽煙,這種深刻的撫慰,沒有人可以了解。有人說過,吸煙是吸煙者給自己放映的一部有關美好幻想的小電影。於是我在煙霧的幻覺中看到曾經寥落的自己。遠方有外灘的霓虹燈光,燦爛流動。在這歌舞升平的亂世,我們的歡喜沒有安穩,溫暖沒有根基。在少年時,為了能夠改變命運,曾經控制自己內心的脆弱,如同一株收緊了花蕾的樹,悶聲地向上伸展,積蓄力量。即使覺得壓抑,也不願意輕易釋放任何軟弱的情素。因沒有退路可尋,對於所有的事情都要小心經營,不敢松懈。我在那段時光所感受到的是整個時間的蔓延,只有幽微瞬間所帶來的光亮,才是一直支撐我有足夠的耐心與勇氣在這落寞的世間繼續行走的動力。而我也一直都清楚,一旦離開這光亮,開始渡河,走過對岸,吞噬我的將只是沉寂黑暗,沒有歸途,因為它就是歸宿。
午夜,世界如倦航的船,於時間的海岸,做短暫的停靠。這座異鄉城市,夜色之迷幻光線,深夜霧氣,薄如蟬翼。當《睡蓮》幽婉哀傷的旋律被他緩緩打開時,在這清冷的車裡,如清晨的霧袅袅升起。短暫的間奏過後,二胡的弓與弦轟然相撞出第一聲如訴的旋律,那仿佛來自於前世的呢喃低語,如一柄鋒利的刀,於是我用這把利刃解剖自己,刀鋒清冷,每過一處都是斷肌殘膚。我洞悉自己的每一處要害,因此刀刀致傷致命,愈往後愈覺得嗅到更多的血腥。我看到軀體深處的疾病,傷痛,失敗,寥落,軟弱,恐懼與顫抖。探索和掙扎在追求平衡的過程中,但我卻是站在懸崖的邊緣與它久久對峙,突然不知道自己坐著的車要開往何處,於是就用雙手蒙住臉,伏下頭掉了眼淚。
這一次的文字無關於旅途,只是關於一段旅程,即是一個平凡女子的心路歷程:這半年來上帝戲劇性的將我幾年來毫不松懈的掙扎與努力全部收回,每一件事都是撕心裂肺的痛,更是給我帶來莫大的恐懼。我對自己過去全部的思想與原則都產生了強烈的質疑,因此不知從何處重新開始。在我陷入黑暗牢獄,無法動彈,感覺窒息之時忽又奇跡般的賜與我比原來更加多的東西。我不知道這樣的啟承轉和將會帶給我怎樣的心理厲煉,又預示著怎樣的未來。但我想這就是生命的神性所在。你始終都不知道它將如何降臨及帶來的結局。它的高貴絲毫不能被探測。仿佛隱藏在我們心中的那些傷和回憶。要始終保持敬畏之心。對時光,對美,對痛楚。仿佛我的命運,也只是一棵春天中潔白花樹的簡單生涯。不管是竭力盛放,還是靜默頹敗,都是如此甘願和珍重。我的身邊通常都會有很多人,但是慢慢的有些人會自動消失,也有些人會一直陪伴我多年。無論這些人是消失還是存在,我一直都不做強求。他們就像在我的世界裡盛開過的煙花,被逼迫竄到高空痛楚盛放,仿佛彼此邂逅的意義,只在於交會的光華瞬間,因此我會感恩他們帶給我的故事,輕輕想起,內心溫暖。
我是生活在北京這座大城市的普通女子,平日裡上班下班,吃飯睡覺,與大家並無兩異。只是喜歡在每一個不同的階段清醒記錄所思所想,以便收藏為內心的豐盛寶藏。也許很多年後再來看過去和現在發生的一切變化只不過是些小事,就像旅途中走過的每一個城市和村莊,他們的氣味和色彩。雨後窗台上的潮濕痕跡,僻靜小巷的自行車和曬衣架。樹在牆上的光影。暮色中偶然邂逅的白色梨花。原來我是一個有故事的人,並沒有虛度這大好的年華。
後記
對於下一次的旅行已經開始計劃,會是在十一長假。它的美一直是在他的描述之中,靜默隱匿,不受到大群游客的騷擾。有明亮的光線照耀,當地人不說中文或英語,因此我得以斷決與外界的一切聯系,暗湧,自決,內省,單純,獨獨享受這樣的時光,是我最喜歡的方式。同時開始練習長時間的與物相處,幾年之後在大多數人迎來他們人生另外一個高度的時候,我想我會歸居於這樣的地方。每日看書,寫字,散步,曬太陽,花大把的時間研究廚藝,以彌補因疾病而無法品嘗美食的遺憾。也許會養只貓,很喜歡貓貓,隨時可以擁在懷中溫情蕩漾,聽它口鼻中呼呼的喘息氣流,碰碰的鼓動心跳,因此不再感覺寂寞。
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