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一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江南水鄉的古鎮,粗看幾乎一樣 - 小橋流水人家;細觀卻有小異。- 宛如金陵十二钗,一個個楚楚動人,個性卻各不相同喲;
題記二
人情味兒,說到底,也是一種文化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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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楓泾古鎮,歸來半月余,楓泾影像,尚在腦際。
“上海西南汽車站”坐落在梅隴,大巴西行60多公裡,即到楓泾。在車上才打了個盹兒,步入古鎮,竟生恍若隔世之感!
剛才還置身鬧市,那是上班時刻。車潮如流,尾氣競吐;行人匆匆,摩肩接踵。轉瞬之間,景象切換成:三步二座橋,一望十條巷。
青磚路,長長的。長廊,搭建在頭頂,既能遮風,又能檔雨。橋搭長廊,有一個美名 – 叫“廊橋”。青磚路上搭長廊,能夠稱為“廊道”呢?
-- 我們的步子有點不對頭吧?(友人問)
-- 啥不對?
-- 步子,好像急了一點……。
-- 哦!從鬧市帶來的步子喲!(兩人齊笑)
鬧市“帶來的”的步履,走在小鎮的青磚路上,有點不對勁,跟四周的環境,也不協調呀。
石板路,有些歲月了,卻有一個新名 – “生產街”。右側,小鎮人家,一戶挨著一戶;右側,河道清清,槳聲欸乃。對岸,是一排臨河而築的民居,推窗見河,典型的“枕河人家”。走在石板道上,不聞叫賣聲,沒有商業味,兩岸的瓦檐上掛著一串串紅燈籠。
店家和住戶門口,都放幾把竹椅,自家坐,也讓客人坐。小店老板或是當地居民樂於和你聊天。店主告訴我們,店小,開著玩玩,賺不了大錢。這裡的開店人家怎麼這麼少?他說,絕大部分的居民還是以住為主,如果一家家都破牆開店,大家都要做虧本買賣了。
已過上午九點,廊道上,有的在生爐子,青煙袅袅;有的坐著選菜,慢條斯理;有的在喝茶看景,悠然自得;有的坐著打毛衣,三五根蘆秫靠在身邊的牆上。那蘆秫是自己吃的,還是賣的?路人有點看不懂。
-- 賣嗎?這蘆秫。
-- 賣的。
-- 你坐在這裡打毛衣,不像在賣蘆秫。
-- 隨便。原本自家吃的,有多,就放在旁邊,有客人想買,就賣。
-- 買兩根嘗嘗吧。
-- 你們就坐下嘗。(老人指了指身邊的小竹椅,開始為我們擦淨並折斷蘆秫)
一邊咬嚼蘆秫,吸吮甜汁,一邊觀廊道風光、看往來船只。老婦人,樂呵呵的,且善談。邊結毛衣,邊唠叨,斷斷續續,跟我們講了一個“楓泾蘆秫”的故事。
-- 以前,有個皇帝喜歡到我伲江南來,聽說先後來了好多趟。一年,立秋過後,中午的“秋老虎”熱得結棍,皇帝又到江南來。皇帝在走在鄉間田頭,口苦舌焦,卻沒水喝。雖說到處有小河浜,但皇帝那敢吃河浜水?
皇帝身邊有個小太監,出身江南,看見田裡有蘆秫,就去拗了幾根送到皇帝跟前。皇帝是北方人,沒見過這東西,不會吃。小太監把蘆秫拗成一節節,剝去蘆秫皮,吃給皇帝看。皇帝接過蘆秫一吃,感到味道蠻好,又甜又解渴,頓時笑出聲來。
皇帝邊走邊吃,眼看四周莊稼,一不小心,一腳踏空,差點跌倒,身子一扭,損了腰。小太監急忙扶皇帝坐到田埂上,轉身又去拗來蘆秫,讓皇上邊吃蘆秫,邊休息。皇上一連吃了三根,腰痛頓時減輕了;又吃了三根,竟然能直起腰來了;再吃三根,肚皮發脹,突然一股氣升起來,吐出口,只感覺神清氣爽。小太監又挑了根粗蘆秫,拗掉兩頭,給皇帝做“撐腰棒”。皇帝撐著蘆秫,越走越快,一路笑聲。這一天,正好是中秋節。
第二年中秋節前,皇帝想到去年吃蘆秫的事,就派人去拗。中秋之夜,皇帝一邊吃著蘆秫,一邊給文武百官講起“蘆秫救駕”的故事。
後來,中秋節吃蘆秫的習慣傳遍八方,我們楓泾的農民總要留點蘆秫到中秋夜裡吃,叫吃“撐腰蘆秫”,直到現在。
故事聽完,蘆秫也吃完了。
-- 吃了你的蘆秫,又聽了你的故事,該付你多少錢?
-- 隨便。(又是一個“隨便”!)
-- 咋能隨便呢?(邊說,邊塞給老太10元紙幣)
-- 沒那麼多!(老太起身,追了幾步,硬塞我們幾枚硬幣)
久居上海,沒聽說過“楓泾蘆秫”的故事,楓泾出名的,倒是“丁蹄”。“楓泾丁蹄”,與“鎮江肴肉”,“無錫肉骨頭”,是“江南熟肉三絕”。
1915年,丁蹄飄洋過海到巴拿馬,沒有冷凍和保鮮技術而不壞,與茅台酒同獲世博會金獎。後又在德國萊比錫世博會獲金獎。意外的是,“生產路”上,竟不見一家“丁蹄”店。幾年前,游周莊,卻是另一種風光:小鎮上的店鋪,一家挨一家;“萬山蹄”的專賣店,一爿接一爿。周游周莊一日,離開時,眼前晃動的,並非水鄉風光,竟是那一堆堆黑裡透紅的豬蹄!我的一個朋友自周莊歸來,再也不吃豬蹄了,問她為啥?她冷冷地答:在周莊看飽了。據說,有識之士曾經呼吁,周莊的商業氣息過於濃重。如今,不知是否起了變化。
沿河而行,在“生產路”的盡頭,走上高高單孔拱橋,橋頂的石板護欄上刻著三個大字- 泰平橋。據說,該橋最早建於明代。過了河,即入“和平街”,又一個“現代”的街名。
國畫家大師程十發的祖居就坐落在此。這是一座富有江南特色的明清式的三埭兩天井的宅院。程十發祖上世代在楓泾行醫,當年沿街的門面房,就是一個小“醫舖”,至今存放著中藥櫃,一大一小,還有一只出診藥箱,竹編的。
年輕的講解員,指點這著祖居的陳列物,邊走邊講,引人入勝。
大幅彩照上的程十發神采奕奕,一臉慈祥。講解員跟我們講述了一件真實往事。
-- 2005年清明,程十發把夫人的骨灰從松江移葬到楓泾祖墓。當時,程十發先生也到了垂暮之年,行走不便,他坐在輪椅,深情地望著夫人的墓,淡淡一笑,幽默地說:“你先安心住在這裡,過些時候,我就來陪你。”
導游說完,又領著游客進入內院。呆立在程老先生的相片前,望著他的笑容,他的銀發,他的神情,層層漣漪,在內心泛起。
古往今來的文學作品不乏生者對逝者的“真情告白”,然而,程老先生這樣的告白,我還是第一次聽說,第一次為之震撼。
人生風雲變幻,生命潮漲潮落。
對人生大徹大悟,對生命洞若觀火的智者才會進入如此境界吧?
“視死如歸”,自幼在我的腦際就是“革命烈士”們的專用成語,到了白發歲月時,對這個的成語,才感到一股新意拂面。
什麼叫“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什麼叫“樹伴青籐籐伴樹,風吹雨打合歡生”?
什麼叫“歷盡磨難真情在,天長地久不分開”?
什麼叫“兩情若是長久時,豈在朝朝暮暮”?
…………
我頓悟、我猛醒、我豁然!
“人民公社舊址”,是“楓泾旅游聯票”上的一個參觀項目。我猜想,“人民公社舊址”,即當年“人民公社行政辦公地點”吧?果然。
“人民公社”,要說一聲“愛你”,口真難開呢!
走入“舊址”,宛如穿過了一段時光隧道,
一排平房,分隔成近十個房間,一個房間就是當年的一個行政部門,有革委會、貧協會、人武部、知青辦、團委、婦聯和會議室等等。走入一間,見牆上掛著“革命委員會好”的宣傳畫、楓泾地圖、當年的生產進度、生產指標和錦旗,桌上放著一部手搖的老式電話機。
……
手搖電話,對我來說,並非一個陌生的玩意兒。
30多年前的電話,就是這個樣子!右側有一個搖把兒,打電話之前先要搖幾下,通過接線台接通電話。文革中從復旦畢業,被“分配”到浙江玉環海島工作,夫人和我被分配在兩所中學任教。一天深夜,傳達室來人來敲門,說有我的電話,我小跑去接電話,不料,夫人在電話那邊說了一句,身體不好,高燒……,話未說完,電話突然斷了。猛搖電話的把兒,一次又一次,就是不通,門房也急了,說,沒戲了,再搖下去,電話也要搖壞了。二話沒說,取來雨傘,頂風冒雨,在漆黑的公路上,行走8公裡……。
人民公社,起始於1958年,到文革結束後,“人民公社”才恢復“鄉”的稱呼。“公社”存在的時間跨度長達20年,因此,舊址的陳列內容十分豐富,從農業學大寨到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從知青插隊到赤腳醫生,從貧協組織到備戰備荒為人民,等等。
在一間大會議室的牆上,還掛著一幅黑白的“文物照片”。標題是:毛主席和他的親密戰友們在黨的第九次代表大會上選舉投票。
歷史車輛總是滾滾向前。
楓泾,你的“人民公社舊址”是全國的“唯一”?
-- 楓泾也實在沒東西可以拿出來給游客看了!
-- 是啊。
-- 這個算什麼呢?
-- 人民公社,是共和國的一個敗筆,它的舊址也值得保留?實在是荒唐!
舊址門外,幾個游客,議論紛紛。聞之,心中一震!
“公社”,畢竟存在了漫長的20年,影響過家家戶戶的生活和勞作,男女老少一代人,都對它有過感情付出,即使感情存在千差萬別。
然而,任何歷史的產物,終將成為歷史的文物。
從這個意義上說,公社舊址,有其保留的價值,一是對歷史負責,二是出於對子孫後代的考慮。對於重情感的楓泾人來說,而作為歷史產物的人民公社,是不是“敗筆”,已經降到了次要的地位。汶川地震之後,那裡的人們不正在積極籌建一個“地震紀念館”嗎?
午餐地點:唔呶喔哩。
-- “唔呶喔哩”就是楓泾話“我們家”的意思吧?
-- 對,你怎麼猜出來的?(服務員笑問)
-- 你們楓泾人重情。
-- 這大概是全國最有特色的餐館名稱了。(友人說)
點了七只菜:椒鹽膀皮魚(20元)、炒螺蛳(12元)鹽水蝦(半斤/35元)、炒馬蘭(12元)、吳越豆腐(18元)、毛豆豬腳(35元)、豆腐干(10元)。
膀皮魚,是楓泾的特產,一種永遠長不大的小魚;蝦,在此地被稱作“彎轉”;螺蛳,青殼的,不帶丁點泥腥味兒;吳越豆腐,一塊豆腐上有小孔,孔內竟塞入了肉末!
午餐之後,乘坐公交車去“中國農民畫村”。
金山農民畫,與江蘇邳縣和陝西戶縣的農民畫,被成為中國鄉村文化三絕,早有所聞。咋的冒出了一個“中國農民畫村”?
如村之後,導游介紹,楓泾的地方政府,築巢引鳳,從今年4月起,廣邀陝西戶縣、雲南騰沖、河南舞陽、吉林東豐、天津楊柳青、重慶綦江、青海湟等十多個地方的農民畫家入駐畫村。“金山農民畫村”就這麼成功演繹成了“中國農民畫村”。
一座座白牆黑瓦、飛檐翹角的江南農村的農捨,散落在畫村內。有的外牆上畫著色彩鮮艷的農民畫。農捨與農捨之間,有青磚小路相連。房前屋後,還有種植蔬菜豆角之類,門前的地上插著一個個綠色的小牌子,上書:丹青人家。還有編號。
每戶“丹青人家”的戶主都在作畫,而且內牆上掛滿了他們的繪畫作品,且標價出售。一戶戶丹青人家,既是住所,又是創作室,還兼“售品部”。
信步走入掛著“河南舞陽農民畫”橫匾的農捨,一位年輕的農民畫家正以刀代筆,專心作畫,在瓷盤上用刀,铿锵有聲。
農民畫家遞給我們一張名片,得知他叫彭壇致,是河南省美術家協會的會員,其特長是瓷刻畫。
小彭告訴我們,刻瓷藝術最早出現在乾隆年間,距離今天已有260多年的歷史。刻瓷,就是以刀代筆,在上釉燒制成的素色瓷器上镂刻圖畫及文字。在傳統的雕刻藝術中,以刻瓷難度最高。釉面光滑,既硬又脆,稍有不慎,釉面爆裂,前功盡棄。所以,從事刻瓷藝術的,人數歷來很少。
小彭還得意地介紹,因為刻瓷有較高的欣賞和收藏價值,刻瓷作品作為國禮,已經贈送給了近百個國家和地區的領導。
他的一席介紹,讓我們對農民畫刮目相看!
-- 你們遠道而來,在這裡生活習慣嗎?
-- 來了沒幾個月,已經愛上這裡啦。江南,到底是江南啊!
-- 這裡的創作環境有點像世外桃源,真美。字畫買賣,生意怎麼樣?
-- 剛剛開始嘛,生意還比較清淡。以後一定會好起來的。(小伙子底氣十足)
-- 住在這裡,要房租,還要生活費,應該沒問題吧?
-- 沒問題,住這麼好的房子,是免費的,而且,楓泾政府每個月還發給我們1000元的生活費。
-- 哦,原來如此。
-- 楓泾是個好地方,這個地方有人情味兒。
……
為了不打擾他作畫,我們和他握別。剛出門口,小彭就坐下,開始工作。不聲不響,我轉身給他拍了一張“工作照”。
周莊有雙橋,楓泾有三橋。
三橋由北豐橋、竹行橋、清風橋組成,在楓泾南北、東西河交叉口,是楓泾古鎮旅游區的標志性景觀。橋名,據說是國畫大師程十發和書法家黃苗子所題寫。三橋旁還有一座風水極佳的“清風閣茶樓”。
到古鎮一游,豈能不去臨河的茶樓一坐?
走出“中國農民畫村”,離開5時20分的回滬班車尚有一個多小時的時間。來到清風閣茶樓。老板熱情招呼。
-- 客人剛走,露天臨河的茶座空了,你們是否願意上那兒去坐坐?
-- 好啊,那才是真正的雅座呢。
-- 像是來到了“唔呶喔哩”!(友人說)
-- 哈哈,你的楓泾話說得蠻像。(老板邊誇,邊親自給我們上茶。)
清風徐來,河水泱泱,老板順便拉起了四方形的漁網。
在這臨河的露天茶座,邊喝邊和茶樓老板有以下對話:
-- 這個茶樓的名字取得很好,是否因為邊上正巧有一座清風橋?
-- 你說的對,不過,這裡的清風橋可是有來頭的。
-- 啥來頭?
-- 宋代的時候,有一位屯田員外郎叫陳舜俞,他不僅為人清廉,而且當他棄官隱居來到楓泾後,為百姓做了很多實事、好事,深受當地百姓的愛戴。仰其清風亮節,當時“楓泾”改為了“清風泾”,而且這座橋也就命名為“清風橋”,我的這爿茶樓,也就順便借光,叫“清風閣茶樓”了。
夕陽照射著河道上往來的船只,長長的廊道,串串的燈籠。
-- 楓泾人就是重情。
-- 是啊。
-- 就要離別楓泾了,你能不能用一句話概括小鎮的印象?
友人呷了一口茶,微皺雙眉,望著遠方。正欲回答,河面上搖來一只小船,船夫舉起左手,向我們擺了擺。忽然想起,那是我們上午乘坐過的小船。我們起立,也向船夫揮手致意。
-- 我想,借用小彭的話,來回答你的問題 -- 楓泾是個好地方,這個地方有人情味兒。
聞此言,我想到一位名人的一句話:商品經濟大潮洶湧,缺失的是人情味兒!
(2008年11月12日清晨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