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糧胡同屬東城區景山地區,是東四北大街路西從南往北數的第三條胡同。胡同自西向東溝通大佛寺東街和東四北大街,長500多米;南側自西向東依次與錢糧西巷、錢糧南巷、人民市場西巷、轎子胡同相通,北側與錢糧北巷相通。明代,稱“錢堂胡同”,因胡同內有鑄錢機構——錢局而得名;清代,胡同內有寶泉局的鑄錢機構之一的南作廠,因寶泉局隸屬於戶部,所鑄之錢用於充軍饷,故俗稱寶泉局為“錢糧局”,胡同亦從俗改稱為“錢糧胡同”,沿用至今。
錢糧胡同19號,舊時的門牌是12號,在胡同中段北側,坐北朝南,是一座頗具規模、頗為氣派的宅院。今為北京工業大學宿捨,1913年至1916年,袁世凱曾軟禁章太炎於此。
宅院的街門為“廣亮大門”①,大門迎面是一座“座山影壁”②,又稱“靠山影壁”;大門外是“反八字影壁”③,又稱“撇山影壁”。大門外原有的一對“上馬石”經歷了歷史的風塵,大門前新增的一道“安全門”折射著時代的韻味。
章太炎(1869-1936),民主革命家、思想家、學者,名炳麟,字枚叔,幼名學乘,浙江余杭人。因敬慕明清之際的思想家、學者顧炎武,更為绛,號太炎。
章太炎出身於書香門第,幼年跟隨外祖父讀經,接受啟蒙教育;後又在其長兄指導下“一意治經,文必法古”。1890年,赴杭州入“诂經精捨”,師從經學大師俞樾,兼向黃以周、高學治、譚獻等著名學者問學,深造七年。甲午戰爭後,“遭世衰微,不忘經國,尋求政術,歷覽前史”,同時,開始涉足西學,覓取“學理”。戊戌政變後,因參加維新運動遭通緝,逃到台灣,擔任《台灣日日新報》記者。1895年,東游日本,初次會晤孫中山。1903年,在上海因“蘇報案”被捕入獄三年。1906年出獄後,加入中國同盟會,任《民報》主編。1911年,回國後被聘為孫中山總統府樞密顧問。1913年,宋教仁遇刺後只身赴京聲討袁世凱,被禁锢三年。1917年,參加護法軍政府,任秘書長。1924年,脫離孫中山改組的國民黨,“既離民眾,漸入頹唐”。“九一八”事變後,年過花甲的章太炎再度拍案而起,奔走於京滬等地,呼吁抗日。1935年,為“闡揚國故,復興國學”,在蘇州再辦“章氏國學講習會”,以講學為業。
章太炎兼革命大家與國學大師於一身,一生特立獨行、卓爾不群,魯迅為之傾倒,說:“我以為先生的業績,留在革命史上的,實在比在學術史上還要大。”“考其生平,以大勳章作扇墜,臨總統府之門,大诟袁世凱的包藏禍心者,並世無第二人;七被追捕,三入牢獄,而革命之志,終不屈撓者,並世亦無第二人;這才是先哲的精神,後生的楷范。”
章太炎“三入牢獄”的大致情況是:
第一次入獄是因為1903年的“蘇報案”。章太炎應蔡元培之邀到上海推進教育會活動,並變《蘇報》為江南喉舌。為駁斥康有為的保皇論,章太炎發表了《駁康有為論革命書》,並為鄒容的《革命軍》一書作序。日本學者島田虔次在《章太炎的事業及其與魯迅的關系》中評論:“在這個改革主義和革命主義的最初論戰中,作為革命的爭辯家的太炎面目,已毫無遺憾地發揮出來了,而最為轟動的是他在論戰中,直呼當代皇帝的名字,罵以‘載湉小丑,不辨菽麥’。”顯而易見,這種言論雖然發表在上海的租界內,也不能不引起清廷的震動和憤怒。清政府遂向租界提出控告,租界工部局(警察局)於1903年6月30日上午到報社捕人。章太炎器宇軒昂,明言相告:“余人俱不在,要拿章炳麟,就是我!”
太炎先生為此付出三年牢獄之苦。
第二次入獄是因為1908年的“民報案”。章太炎出獄後即被孫中山迎至日本,由孫中山主盟,加入了同盟會,接任《民報》主編。在章太炎的主持下,《民報》成為揭露帝國主義、封建主義,抨擊改良主義和無政府主義的陣地,“所向披靡,令人神往”。引起清廷的恐慌和仇視。清政府派唐紹儀與日本政府交涉,日本政府出面封禁了《民報》,將章太炎傳入警署。太炎先生二入牢獄,時在1908年10月20日。11月26日,東京地方法院裁判廳開庭審訊,章太炎據理辯駁,無懈可擊;裁判長張口結舌、理屈詞窮。但是,東京地方法院對章太炎仍作出罰金150元或服役150天的判決。魯迅、許壽裳等人代交了罰金,太炎先生獲釋。
第三次入獄是指章太炎被袁世凱在北京禁锢三年。1913年3月,宋教仁被袁世凱指使趙秉鈞派人刺死於上海。章太炎怒不可遏,先在上海發表反袁文章,後又只身赴京當面討袁。“雖經友人力阻,而先生則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遂於八月冒險入京。”章太炎到京後,曾搖著用勳章做扇墜的折扇,徑闖總統府,以示對袁世凱的反對和蔑視,大有彌衡擊鼓罵曹的氣概。
袁世凱先將太炎先生拘於共和黨本部,繼又囚於龍泉寺,最後則禁於錢糧胡同。1916年3月,袁世凱憂懼而死,太炎先生才獲自由,又是三年牢獄之苦。
在中國近代史上,章太炎是革命先驅,也是國學泰斗。歷史學家侯外廬說:“章太炎對於中國學術文化遺產的論述十分豐富。他是古經文學派最後一位大師,同時又是儒家傳統的拆散者。他的思想的發展變化及其矛盾的性格,反映了中國近代歷史發展的辯證法。”
太炎先生對待治學就像對待革命一樣,充滿激情,百折不撓。因為,二者的目的是一致的。化用弘一法師的一句名言——“念佛不忘愛國,愛國必須念佛”,太炎先生則是“革命不忘治學,治學必須革命”。黃季剛在《太炎先生行述記》中說:“其授人國學也,以謂國不幸衰亡,學術不絕,民猶有所觀感,庶幾收碩果之效,有復陽之望。故勤勤懇懇,不憚其勞”。
1908年《民報》被禁,章太炎在東京創辦“章氏國學講習會”,“專務歷學”,“弟子至數百人”。1913年至1916年,章太炎被袁世凱幽禁在北京,先生又在今錢糧胡同19號續辦“章氏國學講習會”,聽講學子,約100多人,大部分是北京各大學的教員。與此同時,袁世凱雇用一些人組織“孔教會”,以“孔禮”為“國教”,為袁世凱稱帝制造輿論。太炎先生“甚非之”,在錢糧胡同“章氏國學講習會”門外貼出告示,言明“凡參加‘孔教會’者,不得入內聽講”。1935年9月,太炎先生以年老體弱之身在蘇州再辦“章氏國學講習會”,先生授課之時,“聽者近五百人,濟濟一堂,連窗外走廊等地,也擠滿了人。”
尤其令人稱道的是太炎先生的胸懷,為革命能拋棄私誼,為國學能不計前嫌。劉師培的漢學修養和才華很為章太炎欣賞,他變節投靠兩江總督端方曾令章太炎惋惜,他捏造偽證、落井下石更令章太炎憤怒。但是,當1911年劉師培隨端方逃往四川被革命軍拘留之時,太炎先生則多方營救,發表宣言:“今者文化陵遲,宿學凋喪,一二通博之材,如劉光漢輩,雖負小疵,不應深論。若拘之黨見,思復前仇,殺一人無益於中國,而文學自此掃地,使禹域淪為夷裔者,誰之責耶?”
惟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太炎先生當之無愧。
注:①廣亮大門,是北京四合院中等級最高的宅門,是具有相當品級的官宦人家采用的宅門形式。 ②座山影壁,位於大門內側,在廂房的山牆上直接砌出小牆帽並做出影壁形狀,使影壁與山牆連為一體。 ③反八字影壁,在大門外兩側,兩側牆面的八字影壁與大門呈135度左右的夾角,影壁牆上可雕對稱圖案。參考資料: 《章太炎生平與思想研究文選》(章念馳編浙江人民出版社)《太炎先生的風骨與品格》(作者張昭軍載《光明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