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一早出門,地鐵進港島,與前天不同的是向西,到港島線的終點上環,乘叮叮車,已經有經驗了,上車拍卡,告訴司機到山市街下。香港的早晨蘇醒得很遲,8點多鐘到處關門閉戶的,叮叮車這樣的慢節奏交通工具上基本都是沒有多少瞌睡老人,因為不是去終點,因為司機不太愛搭理人,所以我仍需要對著地圖找標志建築。忽然走到一站,司機下車,進了大街(香港的大街也沒多寬)中間的一間窄小的房間,一會兒出來,車繼續向前。我覺得山市街將到了,又湊上去問,讓我吃驚的是司機的一口普通話,太純正了,原來那小房間是交班的地方,我只注意道路情況,忽略了人。
也許司機久沒有聽到純正的普通話了,所以對我很熱情,不僅提醒我下車,還告訴我下車後向什麼方向走,比香港本地的司機好多了。新加坡有許多內地去的人開公共巴士,香港也如是嗎?總之很輕松地拐上了山市街,一條坡度很陡的名字中國味道很濃的街道。因為爬坡吃力,所以不斷地停步回望,卑路乍灣就在面前,隔著剛才叮叮車跑過的路。香港密不透風的高樓擋掉了多少風景,一位朋友曾說:在香港倒是不會得頸椎病,因為總需要抬頭。
這條山市街坡陡,但路卻很寬,與什麼皇後大道啦、德輔路啦相比,簡直是廣場了,這真有點奇怪。另一個奇怪是這一天,我怎麼找到了一些重慶的感覺呢,也許就是這高高低低的坡道、台階,然而重慶的這些台階之間還有適合的建築尺度,所以比香港舒服。從人家的樓門前穿過,魯班廟還是蠻好找的。定此地為今天的第一站,一方面因為這是全港唯一的魯班廟(在全國也沒有幾個吧,天津獨樂寺裡有一個),另一方面是這裡的地名太吸引我:太白台、青蓮台、桃李台、學士台。
曾經找到過一些關於此地的介紹:“平台”住宅,層樓少,而且沒有行車道直達,環境非常清幽,是歷來香港富裕華人聚居的最古老住宅區之一。那麼是因為這些富裕華人向詩仙李白附庸風雅嗎?地圖的這些台的邊上就有一條李寶龍路,李寶龍,何許人也呢?沒細查,可能是這些華人的首領性人物,或首開此地的人物,他姓李,當面對一張能畫最新最美的圖畫的白紙時,擁有命名權的他,當然第一想到的是李白!中國人把祖先(廣義的)放在自己前頭,不像外國人只認得自己,只要可能就以自己的名字命名。
1884年,為富人建住宅的工匠,在社區的角落建了祖師爺的廟,寄托自己的精神。廟對面的廣告牌似的板壁上貼著“熱烈慶祝魯班先師寶誕,魯班先師廟建基香港廣悅堂立堂一百二十五周年”,算算是一個月前的
魯班廟很窄,但修得很漂亮,從外形上看擁有誇張的屋脊和精細的石雕、彩塑,大門對聯上一對蝙蝠就是其它廟宇所沒有的,“東魯繩規遠垂萬世,北城俎豆永薦千秋”,如今俎豆依然,但不知繩規是否還在延用。花哨的廟邊是簡樸的廣悅堂公所,它就是代表先師廟出面的政府認可的組織,上門上小角落裡有一長條的石刻,上面豎書:孔子二千五佰年己丑民國三十八年仲冬勞炳記承建,算來正是1949年大陸易幟之際,算來一個甲子了。
還不到9點,廟門沒開,我也不是木匠,不進就不進吧,問一位在廟前溜彎兒的老者,他說旁邊有一條台階道直抵薄扶林道,在地圖上這條道是沒有的。台階很窄穿行在茂盛的草木間,路是由廣悅堂出資修的,刻在欄桿上,在香港學會了做好事要留名。出發前查攻略,有一個是這樣的:踏龍虎山林蔭小徑出蒲飛路巴士總站。續訪山市街以東的山坡“平台”住宅與魯班先師廟,卑路乍灣臨時公園為終點。行程三小時,不收費用,一切自理。因為整個行程安排,我幾乎把它倒過來。
薄扶林道是一條林蔭路,沿山勢曲折,轉了一個大彎,來到香港大學,跟公園似的,處處立著位置圖,看來也是一個旅游景點。香港大學沒有圍牆,建築因為個個時代都有,所以也好像沒有整體的布局。雖然打印的攻略上有1、2、3的標記,但實操性很差,路不規整,地不平坦,樓宇之間還相互勾連,我也只能走到哪兒算哪兒了。總之大方向要有,那就是向北,因為計劃中要先穿過港大,經旭和道,上龍虎山,看了界碑之後,再返回港大,沿般鹹道去高街。
國內大學近三十年來出現了不少冠之以捐款人姓名的教學樓、實驗樓,始作俑者是捐款的香港人,港大裡也有不少這樣的樓名,向外國人學習的結果,建築外觀都是老舊的西式,許多皆為文物,但裡面裝修得適宜現代人,冷氣十足,儀禮翼外面建了一部小電梯(其實僅四層,大可不必要)有玻璃連廊進樓,但外觀上看,電梯就像樓的煙囪蠻和諧。
儀禮翼與其北邊的梅翼和已經被拆掉的盧迦翼合稱明原堂,如今正在蓋的明原中心還在包裹之中,想來應該完全沒有梅翼們的雅致而一派的現代氣息了。後面的路如上薄扶林的台階,一望便知到了港大的後門。在香港呆了兩天,因為車多已經習慣了靠左走,特別是在路窄的山道上,但在港大後門被一位戴眼鏡老婦的怒目弄迷糊了,她是右行,伸手向我做出制止的示意,一臉嚴肅,一眼的責備。我問:為什麼?她不言,保持姿勢和眼神數秒,這是貴族的氣質,她不屑於與你說話!二十一世紀就是再貴族,也不至於認為我不能與她同道吧,我想,應該是我走錯邊了。後來留心了一下,的確,香港的車是左行,但行人卻好像都是右行。比如上電梯,咱不是號召靠右站,留左邊給緊急的人跑嘛,香港也是如是,我想當然地站了幾次左邊,發現擋了別人的路。
上龍虎山的路一樣很窄,又在施工,路上都是晨練的人,這時已經十點多了,雖有樹蔭但氣溫仍然很高,而且悶在裡面透不出去。界石就在道邊,黑黑的與邊上打著水泥的山坡一個顏色,1903年設立的維多利亞城界石共六塊,分別立於寶雲道、黃泥湧道、舊山頂道、克頓道、薄扶林道及域多利道。雖然在地圖沒有把這幾條街名都找全,但似乎能夠成為一線,看起來以此線至海岸道為維多利亞城的范圍,問題是南海岸還是北海岸,照理就為北海岸,因為那裡叫維多利亞港,關鍵是這條線以南的部分呢,沒割讓,還是不算城裡?小時候進西直門才算進城,現在北京不是把城四區改為了城八區了嗎,以前我們算(中關)村裡人,現在算城裡人了。
回到般鹹道,港大主樓向西是藍琉璃瓦的鄧志昂中文學院,牌坊式的學院大門上刻的對聯是:大德不踰行為世法,學古有獲業精於勤。隔著般鹹道,等於下了一個坡,正是英皇書院的後身,紅磚的圍牆很矮,探身可以看到正在上課的學生,這就算是離開港大了。港大雖然無圍牆,但校前的這條路卻有橫幅,是該地區議員的宣傳橫幅,大意是經過他的努力阻止在此地建酒吧的計劃,保持了居民的安靜生活。幾年前大陸大學拆圍牆時沸沸揚揚,如今大學周邊已經是大市場了,其實有無圍牆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周邊人士的共識:大學應該是什麼樣!
經過巴色會在香港的首座教堂救恩堂便進入了高街。這一帶的街道橫平豎上,豎著的分別叫做西邊街、正街、東邊街,橫著的從低處的北邊分別叫第一街、第二街、第三街,最南邊就是最高處的高街。讓人聯想起,上海、天津這樣的租界很多的城市,也有那麼一小塊方正的地盤,也叫什麼東大街、西大街之類。此地很可能是華人地段,照華人的習慣而規劃的。
這一段的地盤不大,舊東西還真不少,贊育產科醫院,體量巨大,怎麼都和一個專科醫院掛不上鉤,它建在一條坡上,所以底座是斜的,進入一層找平,下面是不規則的石塊磊起,上面也是未打平的石塊做門廊的柱,如果它不是個古董一定以為是貼的“文化牆”。如今這裡改成了社區中心,在原來的兩層樓頂上加蓋高層,估計一半依著這古董,另一半是奠基在更高的山坡上。
隔著西邊街,是過去的華人精神病院,小樓一座,設計接待病人只有16位,可想當年香港的總人口少到什麼地步。連精神病都要中外分開,也由可見當年的香港華夷之辨是多麼的嚴格。沿西邊街向山上走兩步道,就是般感道官立小學,想當年這時是拔萃男書室,孫中山讀過書的地方,只是舊建築早已蕩然。
由般鹹道向西,進堅道時又遇到一處漂亮的教堂,用句旅行社的詞“遠眺”了一下。不久就有標志牌說左轉就是文武廟了,我知道樓梯街到了。香港也是一座山城,早上的山市街已經領教過了,其實最為著名的是樓梯街和石板街,過一會兒也要到後者去。不知道是否出於人性化考慮,這些台階道反而比一般馬路寬,樓梯街也不例外,寬到路中間需要加一道鐵欄桿方便上下人等扶手。下十幾個台階便有石凳供人休息,但兩側的樓房均已破舊,唯基督教青年會的小樓舊卻不破。
樓梯街與荷李活街的交叉點就是著名的文武廟,可惜正在修繕,沒有進去,折向東邊的太平山街,那裡有壯觀的寺廟招牌。觀音堂、太歲廟、濟公聖佛等等,繞著卜公花園轉了半天,也沒找到百姓廟,那是一座供奉遠道來港謀生而客死異鄉華人神位的所在,所以也稱廣福義祠,有點像所謂的大義地的性質,埋沒錢或不屬於當地有家族墓地的人士。打算放棄,只是順便進一下濟公廟看看這裡的濟公是不是呆在梁上,卻在裡面的門楣上看到“廣福義祠”四個字。
如今非親非故的別人葬在哪裡、供在哪裡都不重要,拜拜濟公倒占了上風。祠的對聯是:新廟慶初成福澤長留允合萃英同作頌,舊基雖已棄典型尚在好偕俎豆共輸誠。“典型尚在”用得很好。離廟群不遠是東華醫院,1872年落成,取“廣東華人醫院”之意,用以取代廣福義祠及收納貧苦垂危的患病華人。是香港歷史最悠久的慈善醫院。它與後來的廣華醫院、東華東院1931年組成東華三院,繼而發展到今天包括醫療、教育以及社區服務等多元化的服務機構。據說最初就是由一間廟宇內小小的中醫診療亭開始,怪不得它與廟群這麼近,而且現在還下轄了不少廟宇。
向南是荷李活公園,這裡原濱海,1841年登陸英軍於此登陸,就近旁的小丘舉行升旗儀式,以示正式占領香港島,如今不僅遠離了大海,連小土坡也沒有。終於來到大街上,在西港城的斜對面,看到一家香港餐室,真是好大口氣,香港這麼多大小飯館,只此一家直接名為“香港”,不進去吃一頓對不起自己。邊吃邊看外面熱鬧的皇後大道上人來人往,車來車往。
沿皇後大道向東去找半山扶梯,人多,也算逛一回街。原來這半山扶梯是一段兒一段的,有時還不在一條直線上,原想到一個出口要快下,否則就被拉上去了,真是很幼稚。正因為進出自由,一放松又跑了不少冤枉道,幸虧要到的地方都到了:石板街上看婚慶公司給新人拍照,圍著中區警署、前中央裁判司署、域多利監獄轉了一圈。監獄後面的街叫贊善裡,想起北京南城第一監獄外面有自新路和裡仁街,也不知道是叫給犯人聽,還是給犯人的家屬聽,甚或只為以正壓邪。緊貼著扶梯的回教廟裡空無一人,很不盡興,繼續乘扶梯至羅便臣道,掉頭向西去找本來沒打算去的莉亞堂,那是一座猶太教堂,從地圖上看路不算近,好在比例尺不大。
路兩邊都是住宅樓,比較新和精致,估計算高尚小區吧,一處風格全然不同的建築比羅便臣道低了一塊,而且包在小區的欄桿裡,我想照相,來了一位印度裔的不知道是警察還是保安的人搖手說著英語,聽不懂也明白是不許照相,應該不是為這建築,而是為住宅小區。只好拍著地圖佯裝問他怎麼那下面的西摩道去,明明我看到有條近路可以過去,他卻一定要我走遠處繞,也許他是對的,香港的路錯之毫厘失之千裡。轉到一個拐角處,看不見他了,我掏出相機,並記下這建築的名字:HEL LEAH SYNAGOGUE,不知道是否莉亞堂。
沿路下山,路過甘棠第,現在是孫中山紀念館(當年孫中山革命真有一批家財萬貫的人士為他出人出力),來到堅道,再向東便是聖母無原罪主教座堂,本來挺高大的教堂,現在被各種建築所掩,好在主要是他們教會的建築,讓尋找的人了解,差不多就是這塊地方,比剛才找百姓廟方便多了。本來計劃中的西線還包括禮賓府、聖約翰堂等,第一天玩東線時已經超額完成了,今天直接去都爹利街看煤氣路燈好了。照地圖向下又遇到了聖保羅堂,往下的藝穗會街口實在是讓人轉向,光是紅綠燈是數不過來,不走錯都不行。終於來到都爹利街,離開燈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4盞香港僅存的煤氣路燈挺可笑地坐在有意裝飾過的台階石欄的柱子上,根本不是我想像中路邊無人在意的路燈模樣。
來都來了,等會兒吧,反正已經是最後一站,這裡離中環站很近,回程不成問題,在半山扶梯上的八達通優惠器上拍過卡,這次回程還能便宜2塊錢呢。陸續又有幾個來看燈的人,有些等不及的照了相便離開了。我坐在台階上看短短的都爹利街上人來車往,因為街頭上便是我坐的台階,所以許多車都在台階下掉頭,街不寬,掉頭不易,看他們磨來轉去挺有趣。6點快到了,我來回看周圍的4盞燈,台階下西側的一盞忽然慢悠悠地亮了,天還沒全黑,那燈光尚在可有可無之間,怎麼亮的呢?自動?不是煤氣公司的員工來點呀?原來還以為能看到升旗一樣的儀式性的動作呢。再看其它3盞,直到6點一刻仍然沒有動靜,肯定是出毛病了,太讓人失望,這個結尾。
在港島東西玩了兩天,其實都沿著維港一線,後兩天不會再過來了,如果說港島才算是香港之代表,這兩天的最深的感受是銀行多,名稱多,網站多,過去人形容大城市銀行比米鋪多,在此絕對適用,因為我一個米鋪也沒有看到,現在買米都到超市了,連北京都沒有糧店了,何況香港。再者,在港島見到的外國人遠多於九龍,可見百年以來,外籍人士仍固守著英國最初的那點陣地。另外,香港畢竟也是中國,和大陸一樣愛張貼、懸掛口號,除了60周年大慶的、議員們的宣傳,還有“此場地全面禁煙”、“煲蠟違法”、“響應號召,全城清潔”等等。
(魯班先師廟的屋頂)
(原贊育醫院)
(石板街上的婚紗照)
(半山扶梯)
(藝穗會前的復雜道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