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記名篇欣賞:尋秋記
伍稼青
日月潭景光之勝,當以秋天為最。因此,“雙潭秋月”被列為“台灣八景”之一。
我在一九四九年九月間,曾與名攝影家徐德先一同到過這裡。他拍攝了許多相片,我也寫了好幾首詩。我們曾經租賃了一條小船,在湖裡面劃了一整天,所以我有過“巒樹千山合,龍湖(日月潭一稱龍湖)綠浸天,偶來遲色,下好泛秋煙……”之句。可是自從那次以後,我卻一直沒有再來到這裡過。
我很清楚地記得我們那次游湖,化蕃社村長毛信孝的第二個女兒,即一般人所謂“毛王爺”的“二公主”,是最最活躍的人物。她那時才十七八歲,相貌長得不錯,舉止也很天真,著實逗人喜愛,誰料在五一年一月,竟爾一病不起香消玉殒,“毛王爺”既痛失掌珠,化蕃社亦為之減色。將近二十年了,重來的游人之中,腦子裡對她留有印象的恐怕不會很多吧?
是我上次親身的體認,日月譚的朝暈晖夕岚,確是最好不過的。當晨曦初上的時候,綠得象碧琉璃般的湖水,有如一面大圓寶鏡,放射出绮麗的色彩,而且倏忽變易。這時萬籁俱寂,在湖岸茂密的竹樹間,連一聲兩聲的鳥語也聽不到,這靜趣夠你陶醉。薄暮,湖上籠罩著一抹輕煙,山容隱約,似絕代佳人,身披霧毂當風而立,曼美極了。水面飄浮著三五扁舟,似近實遠,似定實動,這一大幅天造地設的山水畫,是人間任何有名畫家所難得描繪得來的。
至於月下的風光,自然比白天更為佳妙。
然而,我此次重到日月潭,雖則也是秋天,只因為恰巧遇到陰雨,所以一切情況便和上次不同。
二次重游
這一次,我是參加北市青年服務社主辦的團體旅行,和五十位同志,在孔聖誕辰日的傍晚,到了湖上。先詣文武廟招待所,這裡在過去,來游旅客,必須坐船到山麓,循石階以登,計有三百六十五級之多,腰腳頑健者不會怎樣,要是平日怕跑路的就會感到勞累,目下卻可以毫不費力乘坐汽車徑廟前前了。
當我們到達的時間,湖上已是模糊一片,所能看到的,但有湖濱的路燈,放著點點淡綠色的光,倒映在波面微微搖漾。
我們臨時組合了一個“五人小組”,一同在國際觀光大飯店進了餐,然後徙步到日月潭市街。路頗不近,但是並為七五高齡的謝潤老、萬足老,與正七十歲的葉開老,步履輕健,不遜於青少年。
我笑著和謝潤老說:“你老的身體太好啦!真的,近年張岳軍先生對他所說‘人生七十方開始’一語,有他個補充。他在致張大千的一封信裡有這樣幾句話:‘所謂人生七十方開始者,乃指人之志能學養至七十而始完全成熟,有如孔子所謂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也。然就體力言,則無疑至七十而逐漸衰退而為為不可抗拒之事實。所賴近世科學昌明,醫藥衛生日益發達,則延年益壽,亦尚不乏自求多福之道’雲雲。其實,健康情形,人各不同,例如楊子惠將軍,年逾八十,近尚率領大隊人馬赴墨西哥參加世運,誰能說他的體力在逐漸衰退呢?”謝老卻回說:“岳軍先生之言,誰能說他的體力在逐漸衰退呢?”謝老卻回說:“岳軍先生之言,是很持平的,象楊氏這樣的體能,畢竟是幾千萬人人中的一二人啊!”則相與拊掌。www.lvyougl.com
再說我們這個“五人小組”,雖系萍水相逢,但卻一見如故。其中的萬足老他竟能將我過去所刊行的那本台灣記每篇文字內容全部記著,連到中間的詩句也能背誦得出,這真使我不僅十分驚詫,亦且非常慚愧。
我們在日月潭市街巡游一周後,回文武廟。是夕有雨,招待所設備較簡陋,大家睡得不大安逸。不過,我曾對謝萬二公說:“我在出外旅行時,總是隨遇而安,對食宿很將就。我認為要吃得寫意住得舒適,那最好是在府上納福,出門便難得事事稱意。我一向具有佳晴、喜雨、快雪的心情,同時在某種情況下,熱得、冷得、餓得、跑得,卻決不肯道出‘悔此一行’的煞風景語。所以,明天是晴是雨,於我全無所謂。”
山色空朦雨亦奇
清晨起身,雨仍未止。我們由廟前循石蹬直下,登上汽艇。天色一會陰,一會晴,但四圍的峰巒,經過一番沖洗,再清淨也沒有。湖水依舊綠得可愛。東坡詩:“水光斂滟晴方好,山色空朦雨亦奇,”坡老畢竟是個善游者。
我們到了化蕃社,現已改稱德化社,居然也有齊整的市集。“毛王爺”的“王府”亦煥然一新了。他穿著西裝革履,那裡象個山地人。大約因為這若干年來蕃社大為繁榮,因此他卻心廣體胖了。
玄光寺新建,地位優於文武廟。於此可以曠觀全湖景物。四面是濃淡參差的山,最遠的巒岫皆作靛藍色。時有縷縷白雲,從山谷裡冉冉上升,如蒸飯出氣。我說這是“米家山水”呢。我們知道米遠章作畫,善用濃墨濕筆點皴。信筆揮灑,不求工細,可是蘇東坡對他的藝事卻最為贊賞。我現在所看到的山水,卻比米氏的畫更為簡放濕潤,也更為元氣淋漓,這還不值得高興嗎?
山高處,另有個玄弉寺,藏有三藏法師靈骨,以受時間限制,只好放棄瞻禮。
光華島,俯瞰有如孤帆一葉,其間雖沒有什麼可觀,但湖心有此點綴,景物便不單調。
我們在教師會館碼頭登岸,去涵碧樓不遠,此樓舊日為日式房屋,今乃為渠渠大廈,與教師會館望衡對宇氣派夠大。我對一位旅客說:“二十年來,日月潭的交通、食宿、游樂設備等,都有了飛躍的進步。可惜有兩種具有山地原始風味的東西,卻早被時代所淘汰,我們已無法再看到了。一是‘浮田’,這是山胞取竹木結為浮架,於水上借草承土,用以種植禾稻。我上次來游時,湖中尚有好幾區,如今已不復見。二是‘蟒甲’,即最古老的渡水工具獨木船,現在連艘也沒有了。”